地面上血流成河,猪血混杂着泥水味道不好闻。而这收拾猪下水的老人,也是肮脏污秽。眼见到房玄龄来,那目光之中却也并未有丝毫的动容,反倒是平静的不起任何波澜。
只是缓缓的抬起满是污血的手对一旁的小孙子道:“既然来了客人,小琨儿,去临街的铺子打些酒来,在买一条新鲜的渭水鲫鱼,中午留客吃饭。”
老人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污秽,却是也并没有让房玄龄请坐,而是自顾自的走到一旁,背对着房玄龄,自顾自的洗起了手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往日你总是月底而来。吃杯酒说几句闲便走。今日你却在月头赶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是和那前几日的北落师门大阵开启有关系吧?”
房玄龄点了点头,却道:“北落师门从未关闭过。”
收拾着猪下水的老人擦干净了还残存着血渍的双手,眯起眼睛,不置可否的微笑道:“这有什么关系?终归是一个摆设。”
简单的一句话,却是让房玄龄隐隐的有些不悦挑眉。似乎关于这北落师门的大阵,还有这许多的别的说法。
“既然来了,便留下来与我喝几杯吧。这水井儿胡同少有陌生人来,平日倒也是热闹惯了。你这些年教小琨子想识文断字,我总得当面谢谢你。至于其他的事情,吃完酒了再说。”
老人说着,走到一旁,取了一根叉子,从那一口大锅当中取了猪肚来,放在案板上面,取了刀子切了肚丝,拌入香油小葱辣椒,拌了凉菜。不过多时,那小命为琨儿的小孩便拿着一条被草绳穿了鱼鳃,半死未死的渭河鲫鱼跑了进来。
掏猪下水的老人平日里干的是粗活,但显然居家之中也就只有爷孙二人,饭菜就得由这老人一人收拾。将那鲫鱼清理了内脏,刮了鱼鳞。放入热油之中煎至金黄,而后依照着江南鱼米之乡的做法,放入糖醋微火慢炖。
“千炖豆腐万炖鱼,这长安米贵,若是说唯一吸引老夫的怕也就是这渭河的河鲜了。只不过这时节不太恰当,若是到了深秋,待那鱼糕肥美,我亲自打两条鲤鱼上来,一条糖醋红烧,一条清蒸剁椒,当真是下酒极美的菜肴。”老人一边说着,洋洋得意。
炖鱼的当间,老人切了一把茼蒿拌蒜清炒,凉拌的猪肚和那糖醋的鲫鱼,再配上一碗很是下饭的红焖猪皮,一桌饭菜便准备妥当。
取了小酒,蒸了米饭,一桌饭菜便端上了桌来。
“你这手艺没变。”夹了一口鲤鱼。果真是河鲜美味。鱼肉入口极为鲜美,再喝那一口小酒,当真是快活如神仙一般。
房玄龄不常喝酒,更不馋酒。但是这等饭菜却是难得一见,不由得多喝了几杯。酒是寻常的酒,饭菜是寻常的家常小炒。
一口鱼肉一口酒,席间房玄龄并没有多话。倒是时常逗弄那一旁的乳名琨子的黄毛孩童。偶尔的教他几句《弟子规》《幼学琼林》这一类的经典。
只不过那孩童天性,学几句便跑的没影了。只剩下了两个看似年过七旬的老人,对坐在那里,偶端起酒盏饮几口小酒,相谈甚欢。
“行了,酒也喝了,饭也吃了。你想问便问吧。”老人放下了碗筷。桌子上的一条鱼已经吃的只剩骨头,侵泡在红色的糖醋汁水之中。一旁酒中,仍有半壶清酒,那老人显然是嗜酒如命,抱着一壶酒始终不肯放下。
“前几夜,长安城里来了几个魔宗门人。偷袭了徐王府的小郡主,还杀了几个禁军。”
老人撇了撇嘴,笑着道:“长安城内一直就有魔宗的存在。”
与那老人看似年纪相仿的房玄龄微微皱眉,道:”我找你来不是想听废话的。”
“你想知道哪些魔族的事情?”老人眯起眼睛,一脸享受迷离,取了一根牙签剔着稀松黄牙缝隙之中的菜叶子,翘起二郎腿,幽幽的说道。
“东洲剑冢之中,走出来了一个新晋剑奴,被人杀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听到此话,那老人玩世不恭,略显桀骜的脸上终于再也无法保持得住那平稳淡定的表情。
“并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天夜里北落师门的阵中,朱雀楼起了火!”老人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么多年来,中土少有魔族出现。但是那东洲本就是蛮荒之地,茹毛饮血的东洲荒漠之上,总有一些不安份。尤其是那剑冢之中,诸多剑奴都隐隐的和那魔宗余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
那老人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却是透着一股子玩味:“旁人不知道,你身为大唐宰辅难道就不知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魔宗余孽?这话从何说起?若是万年之前那张大战,若是输的是人类和先民呢?”
话已至此,老人似乎和房玄龄同时觉察到,没有任何吵架拌嘴的意义。老人便率先岔开了话题,道:“你与我说说,那魔宗的人是怎么死的?”
“剑伤,出手很果断,应该是一个用剑的高手。”
“能杀了魔宗的杀手,肯定会是个高手。”老人轻描淡写的挥了挥手,笑着道。
“但奇怪的就在于,用剑之人剑法的确是一等一的,放在七大宗之中也绝对是排的上名的高手。我能想到的人一共有三个人。”
房玄龄念叨着,道:“蜀山剑宗里的那位继承了“拂晓”神剑的剑圣应该不会下山无聊到来长安城亲手杀几个魔族。黄昭自从范尧的长子死后,他就一直深居简出在那天策府中,似乎是为了百子宴做准备。剩下的便是林苍南,可那一夜他整日在首相塔内,若是出去我必然知道。”
“徐晚府上就没有人了?”老人眯起眼睛,似乎也是陷入了思索。
“术老倒是有可能,但根据我的耳目,那一夜之后他也受了不小的伤势。一起躲进了一剑客栈里面,徐晚连家都没有回。显然徐王府之中无人能够保护的了那徐晚丫头了。”
“但是既然她躲进客栈,那就表示客栈里面有人可以保护她!”老人眯起了眼睛,看着房玄龄,悠悠的说道。
“那西来客栈是泥犁宗的产业,如此说来我倒是想起来了一个人。”
“你是说唐渡厄的那个二徒弟?”说到此处,老人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爽朗。
“白桥那小子做饭倒是还说得过去,打架嘛也还算凑合。倒是也有这个可能。”
房玄龄摇了摇头,道:“不,我是说还有一个人。”
那老人微微一怔,却是不解道:“还有别人?难不成那泥犁宗又出了一个不出世的天才?”
“天才倒不算。”房玄龄摇了摇头,道:“只是一个最近一段日子,才露头的年轻后生。听说是用剑不错,也是唐渡厄的弟子。”
“这唐渡厄,倒是走了狗屎运了。”老人眯起眼睛,看向房玄龄,恍然大悟:“你来找我就是想让我去试探那个你说的小子?”
房玄龄点了点头。
“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话真是一点儿也不假。”
“长安城里我找不到第二个信得过的人。”房玄龄脸色极为正经,神情严肃的说道。
“这又是为何?你又为何信得过我?”老人不解的问道,但表情和神态似乎对于房玄龄的示好并没有放在心上。
房玄龄意味深长的说着,看向院落里的一株银杏树,微微的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的好似想起来了许多过往,道:“因为当年,就是将那澹台浮明击败,把那口名剑碎心,钉在东洲藏剑楼前的匾额上,羞辱了剑冢澹台家族整整三百年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