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和李氏闲话了没几句,就见其目光越过她,数次三番的落在对过巷子口处,孙氏扭头一瞧,隔着水洗似的青砖道,有个年近七十头发花白的老乞丐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棉衣,正靠坐在对面巷口的滴水檐下,耷拉着脑袋,时不时朝这里瞅上一眼。
李氏便起身喊了甄知夏一句,甄知夏应一声,立即舀了一大碗最简单的麻辣粉,急匆匆的避开青砖道上的行人,给老乞丐端了过去。
孙氏道:“三弟妹,你们这是?”
李氏叹口气:“这老乞丐比公公年纪都大,还缺了一只眼,每天为了填饱肚子走街串巷的受尽白眼,我看他可怜,就给他碗饭吃,反正咱们做的是吃食生意,左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孙氏感叹道:“这老叫花子是可怜,但也是你们心好。”她一想李氏她们若是心肠不软,怎么会又送地又送钱的,李氏还把自己做嫁妆的小院子都拿出来,孙氏有些赧然道:“三弟妹,你那小院儿,我当家的和大小子已经在翻新了,把院墙擦得雪似得白,篱笆加固了,又在后头多开了半亩地,我家大小子想借这屋成亲呢。”
李氏点头道:“那就好,给你们的时候就是这个意思,等过两年就该轮到你家二小子了吧,若是银钱不凑手,紧着隔壁再多砌一间屋子,也能过了,再要等到绿儿成亲,还要好些年头呢,那时候你家的日子早就过的好好的了。”
孙氏连着哎哎了好几声:“那也是多亏了三弟妹,你们一家子可都是菩萨心肠,以后的日子定然会比所有人过的都好的。”
善恶到头终有报,种善因得善果,大体是没错的,不过,更有句老话叫做好事多磨,中间总有多些个不和谐的插曲,那些个好事才会姗姗来迟。
李氏她们施舍独眼老乞的次数一多,李娘子麻辣粉的名声也在以另一种方式传开来,渐渐的,南风镇旁他地段的乞丐也闻讯过来,李氏挑着中间确实有春秋或者身有残障的,便舍他一碗粉,甄知夏却觉得孤儿寡母的娘仨支撑小小一个摊子能落个乐善好施的名声虽有好处,但瞧着摊子四周日益增多的乞丐群,还是隐隐不安,更甚至这几日出门的时候,她就额外的带上了自己的那把小弓防身。
甄知夏坐在摇摇晃晃的牛车上,双目晶亮的看着娘和姐姐在晨光中舒心的睡颜,心道:算是我多心吧,若是用不到,自然更好。
但是还有句俗话叫好的不灵坏的灵,真是担心什么便来什么。这日晌午客人最多的时候,三个身上衣裳已然脏的看不见出原本颜色的中年乞丐,毫不客气的贴着前来麻辣粉摊吃晌午饭的客人,不怀好意的在摊子前叫嚣起来。
“不是说这里专门给叫花子好吃好喝的招待么,怎么咱特地从镇子西边过来了,却没人招呼啊?”
李氏和甄知春面对这几个个大高壮的乞丐颇有些不知所措,她们这些时日布施出去也不知道多少碗麻辣粉了,那些个乞丐瞧见她们都要叫声女菩萨,个个都是恭敬又客气,哪里碰到过这么明目张胆挑衅的乞丐。
甄知夏静下心神,眯着眼睛打量这几个来者不善之人,心里已经盘算开了,没见过穿的像叫花子的大爷,自然也没见过大爷派头的叫花子,这几人明显是积年的叫花子倒也是寻常人装不出来的,她思及此速速在四周巡视了一回,对面巷子口卖面条的,隔壁卖糖人和松花糖的,也都伸长了脖子,一脸好奇,自家摊前的客人却是多有嫌弃避让,更有甚者是面露忧色,一时也瞧不出是谁可以寻来生事的,再者以麻辣粉摊目前的状况,小本经营的,也不至于就惹了周围人红眼吧。
就这会子愣神的功夫,那几个中年乞丐又闹将起来:“有说话的没有,咱听说这里给钱给吃的才跑了大老远过来的,难不成耍人不成?”
李氏捂着突突的心跳,打算硬着头皮先把几个人轰走,之前看白家老夫妇遇到个吃白食的无赖,已经有了心理建设,不想这回更加凶险,但不管怎么说,她一个成人总得护着自己闺女和自家的营生,巷子前有这么几个人堵着,她们还怎么做生意?!
甄知夏一把将李氏拦在摊后:“娘,你不能去。”那几个滋事的乞丐随便哪个只要沾了李氏一下,甚至占了她便宜,后果就不堪设想,以后别说她们的麻辣粉摊能不能办下去了,届时街口巷尾的留言都能把李氏逼死。
她提了撑雨棚的竹棒走过去,李氏急的去拉她,被甄知夏躲过,她笑道:“娘,要是不想拖后腿就千万别过来。我心里有数,这么多人在,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把我一个小女娃子欺负了去,你和姐姐反而不方便。”
李氏瞬间明白她话里头的意思,这丫头年纪小,光从女子名声上的确是最不吃亏,但她也不能就这么看着……
甄知夏无奈,只得低声提醒道:“娘,你忘了今天什么日子了?咱们的野猪肉又快用光了吧?我只要在前面拖延会儿就成了,你和姐姐就在这里待着。”
三个恶乞站在青石板道上,脏兮兮的身子后面还围了小半圈看客,将本就不宽的巷口堵了个严严实实,那三个乞丐旁若无人的说笑着,对着四周或鄙夷或嫌弃或小心的目光,混不介意,几人又吆喝了几嗓子,见总算从摊子后头冒出来个人,却是个只十岁模样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手里还可笑的提着快及她个高的竹棒子。
高个的乞丐朝着人影憧憧的麻辣粉摊望了半晌,这时候才低下脑袋狠狠打量着甄知夏:“这儿就这女娃子看着?哟,哥几个赶紧瞧瞧,这小娘标志的紧,瞧着怪让人疼的。”
另一个胖些的嬉笑道:“兄弟早告诉你了,这开了个出名的美人麻辣粉,一大俩小仨美人,半个管事的男人都没有,我都瞧见几回了,咱管着的那那几条街的几个老乞丐都在这里讨过吃食,有几个日日来,回回没落下。”
甄知夏冷眼听着,能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只怕不单单是乞丐,还是些个有些势力的乞丐头子,李氏一片善心给老年乞丐布施,最终居然把这种恶乞引上门来。
甄知夏沉着脸毫不畏惧的在几人面上一一扫过,叹一句果然是相由心生,这三个男人都是生生的猥琐相,当她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可惜这不开眼的显然是挑错人了。
立在中间的壮实乞丐年纪最大,面相瞧着也最凶恶:“就这个小摊子能沾到什么便宜,看着也不像是能拿得出大钱的,咱几个难道为了一碗麻辣粉特地跑这些路过来?”
那胖些的道:“大哥,就算讨不到多少钱去,过来看看这美人麻辣粉的老板娘也值当啊,这娘们长得可是风骚入骨……哎哟。”话未说完,脸上已经结结实实吃了一棍子。
那几个乞丐果然没把甄知夏这个女娃子当回事,当着她的面就把来意吐了个干净,本来么,若只是求财,甄知夏她们可能还为了息事宁人,破些小钱,但若还有别的年头就饶不得他们了,甄知夏耳听那胖乞丐的污言秽语,怒不可遏,直接一棍子掀过去,那胖乞丐的左脸立即红肿了一片。
在周围看客的一片惊呼声中,甄知夏仰着莹白如玉的一张脸,墨黑的眼珠子冷冷的从眼缝里睨看那胖乞丐,竹棍的另一端更犹然离着他面部不足一寸:“就凭你方才满口荤话,就该吃我一棍子!”
那三个乞丐俱是一愣,听她轻蔑的一句话瞬间勃然变色,那胖乞丐和高个乞丐更是仗着体格肥硕,欲要扑将过来,将甄知夏活活逮了去。
李氏在后头惊呼一声,欲跑过来不及,周围看客也乱蓬蓬的,甄知夏眼角瞥见,似已有熟客往前挤着要上前替她解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听三个恶乞的背后,巷口正对的那条青砖道上,打雷似的一声响:“哪个敢欺负我侄女儿?!”
甄知夏朝着明显一滞的三个恶乞一阵冷笑,掐算着时辰,小姑夫和小姑也该给她们送野猪肉来了,早说过这几个是不开眼的,非要挑今天撞上来。
华铜平日里不苟言笑尚且形容骇人,眼下一副横眉怒目的盛怒模样,压根就是菩萨庙的四大天王,座上的伏魔金刚,吓得围观的无辜看客都禁不住浑身抖了一抖,那三个恶乞已然被他远超出常人的身形震慑住,当场呆立着不敢再动作。
华铜大步流星走过来,朝着两个伸手欲捉甄知夏,还未来得及缩回的恶乞大喝一声:“敢动手,不要命了?!”
说罢,熊掌般的大手一伸,一手提起一个,脑门对脑门的狠狠一撞,虎背一转,将二人直直往街心一丢,惊得青石道上围观的看客一阵跳脚。
人群中当即爆发出一阵喝彩声,甄知夏轻蔑的挑着嘴角瞥一眼那恶乞中的老大,一下子三个去了其二,且看他如何下场!
却不料这一瞥之下,又见端倪,那恶乞侧过脸不敢去看小姑夫,却拿着满是凶光的二目恨然的怒视着自己。
甄知夏心下一动,忽然头也不回高声道:“姐,拿我的弓来。”又扬声朝伸长脖子的看客喝道:“各位站着请千万别动,小姑,看好弟弟妹妹!”
当下上膛拉弦,引弓射箭,那动作娴熟之极,众人只看她拉了个极其饱满的满月,那恶乞更是听的头顶一声低啸,头皮一凉,似有什么在上头炸开,他目瞪口僵了半晌,才敢扭头朝身后看,却见自己绑发的草环已然被钉在十步外的槐杨树上。
四周鸦没鹊静,槐杨树上箭羽震然有声。
那恶乞后知后觉的扑通一声瘫软在地。
甄知夏收了弓箭,上前两步,低下头朝着那一脸不敢置信的乞丐笑的意气风发:“别以为是你们运道不好遇见我小姑夫,你们才不能就为所欲为。我今日便告诉你,我九岁就能一箭射杀两百斤的野猪,不敢说百步穿杨也差不离了,你给我听好,以后不管是你们,还是你们的同伙,再有歪心想来挑衅的,也先颠颠自己的分量!”
当日射杀野猪也远不及自己眼下除恶人护血亲来的痛快,甄知夏脸上的笑意美丽至极也渗人至极,以至于在场的除了李氏宋梅子等人,其余的看客包括地上的三个恶乞俱是一脸见鬼的模样,方才见华铜揍恶人而叫好的看客似被集体的卡住了喉咙,发不出一丝声响。
“踏。踏。踏。”
青石板的一头忽然传来脚步声,众人还兀自沉浸在方才的震慑中回不过神,已然有人急促道:“避开避开,官府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