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子牟发誓，这一定是他最憋屈的一天。

亏他早上出门之前还和云缙放出狠话，没想到刚用人家的传送符还被抓回来了。

思及此，仲子牟一时有些气结。

那对夫妇看着被金光绳索绑的严严实实的男子，心中越发焦急。

“大人，我家茵茵的身体呢？为何会不见呢？您不是说把这个小姑娘抓过来就可以炼丹救茵茵了吗？”女人看着地上的仲子牟，语气中满是担忧。

爱子之心，人皆有之。

温菀看着焦急的女人，莫名想起了母亲曾经的模样。

要是自己当初不小心不见了，母亲应该会很担忧自己吧。

沉曜察觉到小姑娘有些低落的情绪，原本牵着她的手收了一收。

“你们的女儿，应该不能再复活了。”沉曜看向那一对凡人夫妇，语气很是平澹。

那驿站的老板闻言，刚想反驳眼前人的话，却忽然发现这锦衣少年身上遮掩不住的华贵气势，以及——

那可怖的气场。

刚刚因为这对凡人夫妇进来，沉曜刻意将自己身上的威压收了收。

温菀看着女人逐渐变得悲恸的目光，心中划过一丝不忍，她温声开口，给眼前的这对夫妻解释：“您女儿是极阴命格，现在要是强行复活，结果只有一个——”

“那就是成为纯魔。”

女人一愣，她似乎没缓过神，怔怔地开口：“你说什么？”

“纯魔......?”

"怎么会，茵茵生前最是善良，连兔子都舍不得伤害，怎么会成为纯魔......"

一旁的老板看着妻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蓦然一沉。

要知道，女儿的离开对妻子的打击一直很大。

要不是复活女孩的心情急切，他们也断然不会同意这半妖少年为自己的女儿献上鲜血。

“成为纯魔可和她生前没有半点关系。”

沉曜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众人，缓缓开口：“但是你只要知道一点，那个复活之后的人，绝对你不会是你们的女儿。”

极阴命格的死人练成的纯魔，到最后只会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成为魔族杀戮的工具。

女人似乎不能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她的身体抖了抖，极为难过地看向那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小姑娘。

温菀接受到了女人的视线，她红润的唇蠕动了片刻，心中一紧。

她抬起头，看向一旁牵着自己的少年，目光中多了几分乞求：“沉曜哥哥，你有什么办法吗？”

小姑娘软下来的语气格外可爱，沉曜垂眸看着温菀白软精致的脸颊，语气松了些许：“也不是没有办法。”

说完，沉曜抬手刮了刮温菀小巧挺拔的鼻子，随即看向那前面的女人。

“要是这孩子的灵魂没有完全散去，我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如果这样，菀菀能够开心一点的话，那也不错。

反正，多帮一次也是帮。

能够讨她欢心的话.......沉曜压下自己心头的异样，手腕一翻，指尖上多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

那面色蜡黄的女人脸上划过一丝惊喜。

“真的吗？”眼前的女人还未开口，那角落里虚弱的少年就率先出声。

沉曜垂眸，薄唇中逸出两个字：“当然是真。”

“不过，这是有条件的。”

沉曜看向那少年清秀的脸庞，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多了兴味：“要用你身上的东西一换。”

少年虽然看不清沉曜的面容，但是仍然能感受那强者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

他低下头，沉默了许久。

驿站老板看着那少年的模样，以为他是在感到为难，他坚毅的脸庞多出了些许落寞，随即才叹了口气：“没关系的，要是救不了，我们就不救了。”

“你是个好孩子。”

女人听完丈夫的话，忽然双手掩面，痛哭了起来：“不救了，不救了。”

“你已经为茵茵做的够多了，再这样下去，你也会没命的！”

女人哭得近乎失声。

温菀知道，放弃自己的亲人，是一件何其痛苦的事情。

“不行。”

少年音哑的声音缓缓落下，他抬起脸，那黑亮的眼中多了几分坚毅。

“要什么我都给。”

“求你们救她！”

女人哭声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有些不敢置信。

“可是，你会死的。”

仲子牟眼底也划过一丝不解，他已经适应了自己被绑的形势，现在正惊讶地看向那少年，开口问：“小半妖，你脑子没病吧？”

“就为了这么个人族女孩，你要放弃自己的命？”

仲子牟对于这种奇怪的做法表示十分不解。

“我不叫半妖。”

“我有名字。”

“我叫长生。”

**

或许在这三千世界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旧梦。

这个在清水镇长大的少年当然也有。

他从出生就在清水镇，纵然人人都不喜欢他，但是少年还是能感受到这座小镇微微存留的一些善意。

比如，在他没有掌握生存本领之前，那个经常隔着一堵墙接济自己的妇人。

他住的院子，是母亲秀娘在生他之前买下的小院，自从他出生以后，便没人敢往这边靠近。

少年也不知道这么些年是怎么长大的，他只记得，在那些病得快死掉的夜晚里，他凭借着自己血脉中那一半的妖族力量，艰难地活了下来。

在他长大的过程中，他当然不乏被欺负的时候。

那些人族的小孩天天围着他扔石子，冲着他喊扫把星、妖怪，可是他也没有生出要伤害他们的心思。

兴许这就是浮离血脉中蕴藏的天性。

不过还好，他都习惯了。

在姚茵没有出现之前，少年以为自己会一直过着这样平澹而隐忍的生活。

可是她出现了。

半妖少年只记得那是深冬，却也是一个深冬里极其难逢的晴天。

他站在清水镇最繁华的那条街道的阴影处，看着那少女从马车上下来。

那日她穿了杏色上衣和莲青色如意百褶裙，外面披了件水貂毛披风，笑着挽着父亲的手，进了那琳琅满目的齐宝阁。

阳光正好，少年被那明媚的笑容惊艳地说不出话。

那是他见姚茵的第一面。

他以为自己和姚茵是两个世界的人，却没想到自己会在除夕节的前一晚再次遇见她。

——

清水镇的除夕夜向来热闹，因为常有在外经商的人在此地停留，因此除夕夜的活动也十分多。

又是一年除夕夜。

半妖少年缩在湿冷幽暗的小院，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和天边炸开的烟花声，心底流露出一丝艳羡。

家家户户都在热热闹闹的过节，就连繁华的酒楼，也会在这日推出极为丰盛的活动。

少年靠着墙，闻到了隔壁传来的阵阵饭菜香，腹中甚是饥饿。

他也想过节，只是——

他只是一个讨人厌的半妖，没人愿意在除夕夜这夜看到他。

他记得清水镇的居民看见他时，眼底会流露出极为厌恶的神情，随即吐出一句：“这害死亲娘的小半妖，滚滚滚！”

然而，窗外的烟花声依旧络绎不绝，少年小心翼翼地起身，随即推开那扇木门。

此时，刚好有一丛耀眼漂亮的烟花在头顶的绽放，霎那间，天地失色。

半妖少年震撼于那耀眼的景色，脑海中却猝不及防的闪过那少女明媚的笑魔。

少年心念一动，最终还是推开了门，只身前往那繁华街道。

——

清水镇的西街最为繁华，然而因为人群拥挤，西街的治安也不太好。

少年没想到自己一来，就撞见了那被人群挤散的少女。

她今日将一头浓密秀丽的黑发挽成双垂髻，火红色上衫配着印着繁复花纹的杏花白如意百褶裙，整个人看上去娇俏又可爱。

她瞧见这孤零零的少年，眼前一亮，朗声问道：“小郎君，你可是这清水镇的人？”

少年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那太好啦，我和阿爹阿娘走散了，你可以带我去找找吗？”

“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报酬的！”

许是女孩的笑意太过明媚，少年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那夜半妖少年穿梭了大街小巷，终于将迷路的姑娘送到了她爹娘的手中。

少女的爹娘十分感激，连忙给这小少年塞了一袋银子。

“我家小女自有体弱多病，多谢你将她送回。”

少年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他连忙将银子退回，急急道：“我不要银子！”

少女眼底泛起浅浅的疑惑，她抬眸看向清秀少年黑亮的眼眸，忽然一笑，道：“知道啦，你刚刚说自己没有名字对不对！”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少女低低地询问，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少年清秀的脸浮起澹澹的红，他敛下眼眸，轻轻地“嗯”了一声。

一旁的夫妇还在嗔怪少女不懂报恩，她却丝毫不顾，看着眼前的少年，笑盈盈地道：“今日是除夕，姚茵想祝小郎君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小郎君，我唤你长生如何？”

少年怔愣了片刻，才回过神：“长生......甚好。”

少年的声音刚落，天边再次炸开一朵绚丽多彩的烟花。

这是半妖浮离来世上的第十二年，也是他总有名字的第一天。

漂泊无依的半妖小少年，终于也有了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