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兴儿和景昭两人从宫中游出,一路奔回务本坊时,其实辛十二娘和波护两人也是才到此不久。辛十二娘有意向来兴儿谎称自己已在此久候多时了,概因她一眼瞧见景昭跟在来兴儿身后,又想起了她还未完成的那件大买卖,存心恫吓二人罢了。
来兴儿听辛十二娘说在此处等候自己二人多时,又见她不住地拿眼去瞟身后的景昭,当即便领悟到了她心中的真实想法,遂迈步挡在景昭身前,朝辛十二娘抱拳说道:“长安今晚已沦入吐蕃蛮寇之手,惠贵妃刚刚在承天门外一战殉国,大娘子此时难道还要对景将军有所不利吗?如当真如此的话,就请大娘子动手先杀了我吧。”
他声音不高,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辛十二娘听了,也不禁为之动容道:“你说的是实情吗?贵妃娘娘当真以身殉国了?”
来兴儿用手一指自己和景昭二人身上犹在滴水的衣衫,正色答道:“景将军和在下刚刚安葬了娘娘,从宫中潜出,正欲赶回国子监与家人会合,纠集忠勇敢死之士,埋伏于城内,与吐蕃蛮寇一决雌雄。大娘子如还念及自己属华夏血胤,何不掉转剑锋冲外,与在下等共襄义举呢?”
辛十二娘被来兴儿大义凛然的气势所打动,不由得垂下了头,沉吟不语。站在她身后的波护听了来兴儿的话,也不顾自己尚是景昭全力捉拿的逃犯,揎臂大叫道:“吐蕃人一向是我回鹘人的宿敌,波护虽然不中用,却愿追随这位小兄弟杀上几个吐蕃的大官,扬我回鹘天兵之雄威。”
辛十二娘见波护只顾大喊大叫,全然不顾国子监院内很可能就有吐蕃军士,忙转身喝止他道:“就你回鹘人有种,欺我汉人没有血气吗?走,现在便随我到国子监,先杀他个人仰马翻再说。”
说罢,拉起波护掉头就要向国子监院内冲去。来兴儿听他二人的对话,不禁大吃一惊,唯恐留在国子监宿房院内的锦屏和江中石二人出了什么意外,奋不顾身地抢在二人身前,朝着宿房所在的那座小院便跑了过去。
由于国子监的一干吏员和生员受到吐蕃人杀进城来的惊吓,都争先恐后地四处逃走了,来兴儿一路跑进小院,途中竟没遇到一个人,他一脚踏进小院的院门,当即冲着自己那间小小的宿房内急切地呼唤道:“锦屏,小石头,你们在吗?”
锦屏被来兴儿从吐蕃军士手下解救出后,按照来兴儿的嘱咐回到国子监宿房院内与江中石会合,江中石听锦屏说起坊院外到处都有吐蕃人在烧杀抢掠,不由得大怒,顺手抄起一根棍子,就要出院与吐蕃人拚命。锦屏苦劝他不下,只得搬出来兴儿来吓唬他道:“你若再执拗不悟,可别怪我在你大哥面前多嘴,从此以后,你就还回老家去吧,不必跟着我夫妻二人在此清扫东司,受委屈了。”
江中石见锦屏真生了气,唯恐她真跟来兴儿说起,要赶自己离开,遂悻悻地撇下了棍子,一屁股坐倒在地,闷声不语。
锦屏看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心下也不落忍,便有意找些事与他来做,好借此分散他的注意力,免得他惹事生非。两个人一起动手,将小白龙和“追风”两匹马牵至宿房后一棵大榆树下系好,而后又从马厩中抱来些杂草,遮掩住两匹马的身形,使人不至于一走进院门便能一眼望见它们。待把马安置妥当之后,锦屏四下打量这座不大的小院,发现小院中除了几间房舍可供人藏身之外,还有就是立于院墙下的三座不知是何人的墓碑后可以藏得下人啦。
她与来兴儿来此处充做杂役,前后不过十几天的光景,平日里除了操持家务以外,还要帮着来兴儿盯紧了江中石,以防他随时偷跑出去,无端的惹下祸来,因此,对这立于一侧院墙下的三座墓碑从未曾留意过。待到今晚,出于防备吐蕃军士突然闯入院中的考虑,她这才发现了院中竟还奇怪地立有三座一人多高的墓碑。
这三座墓碑立在住有人的院内,显得极不同寻常。可今晚锦屏却无心顾及太多,拉着江中石就要到墓碑后藏身。此时,却见从隔壁的院内闪过一道灯光,锦屏招呼江中石,两人紧走几步,躲到了墓碑后面,探出脑袋,朝灯光闪处观瞧。
“兴儿,你在院内吗?”
耳畔先是传来了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锦屏接着看到有一位打着灯笼的老仆人走在前面引路,白发苍苍的国子监祭酒老大人脚步蹒跚地走入了院内。
被系在来兴儿和锦屏二人宿房后大榆树上的小白龙也察觉到了有人走进了院内,仰头发出两声长嘶,意欲提醒锦屏,院里进来了陌生人。恰恰是这两声长嘶,使得刚跨入务本坊坊门的辛十二娘误以为吐蕃人闯入了国子监,没敢贸然进来。
“大人,您还没走?”
锦屏生恐小白龙不见自己出来,闹出更大的动静,引来吐蕃军士,向国子监祭酒打着招呼,从墓碑后走了出来。
老祭酒走近锦屏,借着昏黄的灯光,这才认出了锦屏,摇头叹道:“老夫都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能走到哪儿去呢?噫,兴儿和那个叫小石头的娃儿呢?”
锦屏回头把江中石叫了出来,与老祭酒见过礼,不便向他明说来兴儿是到大明宫寻找景暄去了,只含混应道:“来兴儿天没黑就出去了,这会儿可能也该回来了吧?”边说边有意走至院门处,探头向外张望。
“唉。”老祭酒重重叹了口气,走至院子当中的一张石凳上坐下,劝慰锦屏道,“女娃儿莫要担心,老夫瞅着兴儿这机灵劲儿,远远胜于其父慎行贤侄,他不会有事的。老夫自上回危不全的叛军攻占长安后,已在这世上多活了几年,今晚能与故人之子临危相聚在此处,亲手把你们送出城去,也算是对慎行贤侄能有个交待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