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今天之所以会在延英殿中召见来兴儿,除了受到听吴弼报说李进忠是死在来兴儿手里的影响之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前不久吴弼对来兴儿当年未曾净身就入宫为宦的调查有了令人惊讶的结果:原来竟是父皇暗下秘旨,替来氏一族保全下了血脉。这样一来,当初因来兴儿冒牌宦者身份暴露而给自己带来的羞耻感就在皇帝心目中减消了大半。
同时,加之来兴儿获罪离开大明宫以后,皇帝明显地感觉到王保儿虽头脑灵活、颇解人意,却远不如来兴儿天真自然,率性洒脱,言谈举止间总透露出刻意而为的痕迹,令他有些放心不下。任命王保儿执掌枢密,皇帝多半也是在无人可选的情况下做出的无奈之举。
因此,他今天召见来兴儿,从内心深处不无希望来兴儿能够净身为宦,重返大明宫的意图。
此刻虽听来兴儿坦承自身有罪,但他接下来的话却着实令皇帝有些不快,也是在这一瞬间,皇帝彻底打消了要来兴儿入宫为宦的念头:这小子竟敢和自己较上了真、赌上了气,这还了得!
“很好。昨日惠贵妃还在朕跟前说起过你,说是可惜了你这块读书材料。朕原也寻思着今冬开恩科,准你以士子的身份入闱一试,将来也可子承父业,重树翰林门庭。因此,今日才赏下你个晋见的机会,欲加恩于你,以酬慰你几个月前在闲厩院中相伴于朕的一番辛劳。方才听你之言,你既怀有加入行伍,为国杀敌之壮志,朕自然乐观其成,说说吧,你想去哪儿?”
皇帝言语间绝口不提李进忠之死这茬事,也有意回避了来兴儿没有净身的真相,只以景暄的话作为借口,卖了个空头人情给来兴儿。
来兴儿先前听皇帝一见面便喝问自己知不知罪,吴弼又在言语间提及自己未净身入宫的旧事,误以为今日入宫凶大于吉,谁知皇帝话锋一转,突然向自己示起好来,不禁有些受宠若惊,手足无措。
吴弼听来兴儿甘愿投身行伍,报效沙场,心中大感欣慰,一心想留来兴儿在自己麾下做名年轻的禁军校尉,正要开口替来兴儿做答,不想这时,自打来兴儿进殿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尚敬忽然开口说话了。
尚敬从逻些返回长安时,来兴儿已被发落到“野狐落”守坟去了,且因皇帝明令,对来兴儿未曾净身便入宫为宦之事不许声张,因此,他对来兴儿何以会得罪,犯下的是什么罪并不十分了解。但他却始终对使团在逻些时,纳悉摩之妹纳玉为何要屡次出手相助来兴儿心中存有疑惑,甚至怀疑来兴儿在未离开长安扮做睦王出使吐蕃之前,就与纳玉,进而与张氏残党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纠葛和牵扯。
他几天前才和吴弼一道受到皇帝的重用,吴弼接替莫名其妙被杀的李进忠兼任了京兆尹,他则不出众人所料地升任了内侍省监。出于对皇帝的忠心和对来兴儿所持的疑念,尚敬决定用自己的方式试探试探来兴儿。
“陛下。”尚敬从座中站起身,恭敬地向皇帝说道,“内臣不久前曾与这来兴儿共赴逻些,这一路走下来,对其胆略、智识颇有了解。陛下既许他沙场报国,何不将他派往战事最为激烈的蒲州,内臣以为,只有到了那儿,来兴儿的聪明才智方能得以充分施展,他也才有了真正的用武之地。”
尚敬心里真正盘算的是:想那纳玉是奉了江陵王胞妹---长宁长公主之命乔装改扮,前往逻些替长公主相看未婚夫婿的,以此推断,她与如今已是叛军之首的李舒关系自也非同一般,如皇帝能够诏准自己所请,把来兴儿派往柳毅军中,参与讨伐李舒,不露痕迹地便可试探出他与纳玉之间是否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来。
皇帝对尚敬半路上忽然插进来这番话颇觉纳闷:尚敬此次被自己宽赦,重新起用后,表现得一贯小心谨慎,在自己面前更是一改原来在东宫时的做派,从不多说一句话,今天为何主动建言,指明要将来兴儿派至柳毅军中,对垒蒲州李舒了,难道这其中有不便明说的隐情?
来兴儿用充满感激的眼神望了一眼尚敬,他哪里会想到尚敬的这份心思,满心以为尚敬向皇帝举荐自己到柳毅军中效力完全是出自一番好意呢。
皇帝低头思忖了片刻,冲来兴儿说道:“前几日傅奕回京述命时曾向朕讨要你去做他的监军小使,依朕的意思,如今监军小使你是作不成了,不如到他军中作个校尉去吧。河中已经收复,不日傅奕即将率军东进,与虢州的柳毅、曾庆则两面对蒲州形成夹击之势,到时候自然会有你建功的机会。”
来兴儿听说派他去傅奕军中效力,乐得从地上一窜而起,脱口叫道:“太好了,多谢皇上承全。”
皇帝眼见来兴儿高兴得如此忘乎所以,不禁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在身侧侍立着的王保儿,心中轻叹道:他身上缺少的正是来兴儿这种不加丝毫掩饰的烂漫气质。只可惜来兴儿再也回不到自己身边来啦。
“朕好像记得你从逻些返回长安当日,曾赐你六品飞龙小使的职衔,暂且仍以六品果毅校尉的身份前往河中军中效命吧。”
皇帝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转向吴弼和尚敬吩咐道:“关于京中、宫中的整饬,今天就先议到这儿,你们先退下吧。”又对王保儿说道:“睦王奏请调于承恩移驻陕州,委项知非权知西路神鹤军兵马事的奏章朕已照准,你去中书省传谕,叫韦敞立即差人草诏、核批,明日一早用六百里加急发往泾州。顺便告诉韦敞一声,这些天要他打点起精神办好差使,莫以暂代中书侍郎为由心生怠慢,办好了差使,这相位迟早是他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