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时候,舒扬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条看起来很熟悉的紫藤长廊,五月阳光透过绿叶的缝隙洒下来,点点碎金掩映中,坐着一个眉目清朗的白衣少年,少年手握口琴,正在低头吹奏着一首舒扬听来很耳熟的歌。
那样的旋律勾起了舒扬心中的一种久违的悸动,就在一些回忆即将喷薄而出的时候,少年一曲吹毕,抬起了头。看到她,少年的脸上浮现出温润的笑容,他亲切地招手道:“舒扬,过来坐啊。”
而舒扬自己,却在看到他面容,听到他叫自己名字的那一瞬,感到心底翻上来一阵剧烈的揪痛,梦里的她捂住胸口,蹲在地上,不敢再看少年一眼。
然而少年的声音却并没有因此从她的耳畔消失,相反地,那一字一句,却是越来越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舒扬,你画的真好。”
“舒扬,真的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
“小绵羊,他们都说你是我女朋友,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好呢?”
“我会在美国等你,回头我要是出名了就我来养你,要是我还没出名就等着你去华尔街挣钱来养我了。”
“舒扬,遇到你是我人生最美好的插曲,但是……”
……
“好了,不要再说了!”
嘶喊出这句话的同时,舒扬自己也醒了过来,她伸手抹了抹额头,全是细密的冷汗。坐起身让心绪平复了会,再看看时间,六点还不到,舒扬却放弃了再睡一会的打算,起身洗澡。
温热的水珠顺着花洒落在身上的时候,舒扬想,一定是她昨天晚上的胡思乱想引发了早晨的那个梦,而那么久以前的人和事翻腾上来的感觉……还真是很糟糕。所以说,成年人是不应该没事胡思乱想的,那些想太多的人,最后十有八九,都进了精神病院。
洗完澡,舒扬努力对着镜子把自己的脸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再看看爸妈还没起床,她轻手轻脚地做了早饭,一个人吃了准备早点去上班。结果往包里塞手机和工作证的时候,她却意外地碰到了一串冰凉圆润的珠子。
拿出来一看,舒扬吓了一跳,这不正是昨晚上她戴的那条珍珠项链吗!怎么会出现在她包里的?
她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大概是她昨晚在洗手间换晚礼服的时候,项链没处搁,就随手放到了包里,之后她心虚地听了一段壁角,再见到陆一鸣的时候,竟然把这项链给忘了……
看来她的老年痴呆症是提前了。
话说这条项链看起来可不便宜,要是那个陆一鸣发现它丢了,不会报案吧……他又知道自己家地址,这一报案,警察叔叔还不找上门啊!
当了二十多年一等良民的舒扬越想越担心,最后看看时间应该还来得及,她赶紧拎了包下楼打车,预备先赶到悦华去把项链还了再赶去上班。
好容易赶到酒店,站在1408号房间门口,舒扬敲了半天的门,几乎就要放弃的时候,陆一鸣才走过来开了门。
“不好意思,打搅了,我是来还你……”舒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这个只在下身围了一条浴巾的男人震慑到了,准备好的说辞愣是卡在那说不下去了。
陆一鸣并没有注意到舒扬的尴尬,事实上,因为宿醉的关系,他的头现在还是昏昏沉沉的。看到舒扬一身的职业装,他揉着眼睛,随口问了一句:
“现在几点了?”
舒扬愣了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他——八点。
“已经八点了?”陆一鸣皱了皱眉头,满脸的懊恼,昨晚不该喝那么多酒的,今天周一,九点钟以前他要赶到安亭去给销售公司的员工开例会,从酒店这边过去的话,最快也要半个多小时,现在又是早高峰,路上肯定是要堵的……
想到这,他也顾不上招呼舒扬了,自己先钻进卫生间刷牙洗脸了。
舒扬无奈,只能跟进去,还好,没有什么让人喷鼻血的香艳场景。趁着他刷牙的空当跟他解释了下自己的来意,不想这位大少爷根本不把这项链当回事,随手就让她扔在桌子上了事。
放下项链,舒扬转身就准备走,结果又被刚洗完脸出来的陆一鸣叫住了:“你不赶时间的话,帮我把桌上的资料收一下吧,我马上要赶着去开会。”
舒扬听得嘴巴张得老大,这位大少爷,他是在把自己当他秘书吗?拜托,他们才见第二次面而已,又不是很熟,怎么有这么不客气的人啊!
她本想一口回绝的,结果一转头,又被某个丝毫不知避忌的家伙吓了一大跳——
“拜托,你换衣服都不说一声的吗?”
她简直是欲哭无泪,今天看到这么多不该看的,也不知道会不会长针眼。
“那舒小姐你回头的时候也没提醒我一声啊。”陆一鸣慵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好了,你快点帮我收下东西吧,谁叫你记性这么差,不然这大清早的也不用跑这一趟,现在更不用被我抓壮丁了。”
好吧,舒扬算是听出来了,他这话的意思就是:你丫是自作孽,不可活。
罢了罢了,不就是把东西整好放进去嘛,古人教导我们,要日行一善……
等到舒扬这边整理好东西,那边陆一鸣也把自己拾掇得差不多了,两人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却走进来一位不速之客……
“臭小子,从昨晚到现在你手机一直关机,怎么回事,还跟妈闹起情绪来了?”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话音,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走了进来。
妈?
舒扬跟陆一鸣俱是一惊,而来人见到他俩,显然也是愣了一下。
那一瞬间,在场三人的脑袋里冒出的都是同一个念头:
这是什么个情况?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陆一鸣:“妈,你突然怎么来了?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昨晚上跟你通完电话以后才决定的,结果你手机一直关机,我没办法,只好自己找过来了。”陆母轻描淡写地回道。
陆一鸣没有注意到,陆母的回答,根本没有提及自己此行的来意,事实上,他赶着去开会,也没空去注意这些。
“妈,你刚下飞机应该也有点累吧,先在这休息下吧,我上午还有点事,等我忙完来接你一起吃午饭。”
交代完,陆一鸣就想走人,但陆母偏又拉住了他:“儿子,你还没给我介绍呢,这位小姐是?”
“我朋友。”陆一鸣匆匆地答完,拉开母亲的手说,“好了,我真的要迟到了,先走了,妈。”
说着他便急匆匆地往电梯口走去,舒扬跟着迈了半步,想想又停下来跟陆母打了声招呼:“不好意思伯母,我也要赶着上班,再见了。”
舒扬打这声招呼,不过是出于礼貌,她那里会想到,这大清早的,陆母看到她在陆一鸣的房间里,很难不浮想联翩……
“小舒是吧,你也跟一鸣在一起上班?”陆母不动声色地试探道。
“没有,我在z行。”舒扬一边应着一边偷瞄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已经八点二十了,虽说她上班的银行离这里没多远,但走过去十分钟还是要的,要是再拖下去,她可就要迟到了。
“z行啊,那你具体做什么工作呢?”可惜舒扬心里急得要死,陆母倒是不紧不慢地又问了她一个问题。
“我在风险控制部,不好意思伯母,我们八点半上班,我也必须得走了。”舒扬一边表示抱歉,一边往走廊那头挪着步子。
她没想到,陆母在这个时候居然掏出手机打起电话来,最叫她不能接受的是,陆母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还做手势让自己等她一下。
舒扬无奈,只能继续站在原地听候发落,看着手表上的秒针一分分走过,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比哭还要难看……这个月的全勤奖啊,就要被这对母子给折腾没了!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陆母就站在舒扬旁边,她打电话的声音自然也就一字不落地都传到了舒扬耳朵里。起初,舒扬只顾着缅怀自己打了水漂的全勤奖,也没在意她在说什么,一直到陆母在电话里提到了她的名字——
“老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好几年没来上海了,这路都有些不大认识了,刚好你们风险控制部的小舒在这边,我就琢磨着让她带我四周围转转,当然啦,还要您放人才行嘛。好了,那就谢谢啦,等哪天你到北京,我跟老陆在一起请你吃饭。”
舒扬越听越惊讶,这个小舒,说的应该是自己吧,那老刘……难道是他们银行在上海这边的分行行长刘新平?
不会吧,舒扬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难道说,刚刚这位不知道什么来头的陆妈妈,自作主张地帮她请了假,还是直接跟她领导的领导的领导请的假?
舒扬终于相信,遗传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你看陆一鸣和他母亲,两个人都一样的不按常理出牌,一样地做事不考虑别人,最重要的是,舒扬遇到他们俩,都是一样的倒霉!
回到1408号房,陆母在靠窗的小桌旁坐下,舒扬莫名地有些紧张,借着帮她泡茶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而陆母则趁着这个机会,仔细地打量起了眼前的这位姑娘。眉目清秀,相貌还算过得去,有稳定的工作,对她这位长辈,虽然没有很热情,但也还算有礼貌。
陆母一边看她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虽然照房间目前的陈设来看,这位舒小姐应该还跟自家儿子同居。但就看他们俩一起起床上班的事实,再加上先前她掌握的情况,陆母已经很肯定她跟自己儿子之间,绝不会单单只有“朋友”这么简单。
这个认知多少让陆母的心中宽了一宽,还好,她儿子是喜欢女人的。再下来,她就要看看,这个女人是不是够资格进他们陆家了。
舒扬哪里知道,她泡茶的这会儿功夫,陆母的心思已经转了几转,更不知道,在陆母心里,已经将她作为未来儿媳来考察了。
舒扬泡好茶后,陆母接过,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就盖上盖子放到了一旁。
见她迟迟不说话,舒扬干脆自己先问:“不知道,伯母想去哪里逛逛,城隍庙还是外滩?”
陆母一怔,她说想要四处转转不过是想和舒扬再多接触接触,看看这女孩人品如何。可现在舒扬一副把她当外地游客的样子,倒把陆母给问住了。
沉吟了片刻,陆母抬头道:“也不用这么麻烦了,要不就去f中看看吧,好多年没去了,也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f中?”舒扬的面色白了白,她小声地嘟囔一句,“那边有什么好看的啊……”
“呵呵,”陆母微微一笑,解释道,“其实我是在上海出生的,当年读书的时候,我念的就是f中,后来去了北京,认识了一鸣他爸,我才留在那的。这些年虽然回来过几次,但都是来去匆匆的,今天难得有空,就像过去看看。”
既然陆母这样说了,舒扬心里即便是一百个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在去f中的路上,陆母看着窗外的风景,佯装不经意地问道:“舒小姐,你和一鸣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啊,”舒扬想了想,避重就轻地答道,“其实是因为一场小碰擦。”
哦,”陆母脸上露出和蔼的笑意,“是一鸣擦到你的车子了吧,这孩子开车急,我说过他好几次了。”
说完这句话后,陆母的眼神扫过舒扬面上,意味深长地继续说:“不过,你们能因此认识,倒也算是有缘了。”
这算是哪门子的有缘……舒扬嘴上不说,心里却在想,她遇到陆一鸣,分明就是一场灾难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