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傍晚，万道霞光映着长乐殿，林珍儿看着归巢的鸟儿慢慢划过天际，莫名觉得安心。

“太后，该用晚膳了。”江嬷嬷抬头看了眼天空，只觉得那晚霞比血还要红，照在脸上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走了七个宫女，长乐殿突然安静下来，负责行刑的几个太监一看见她就躲，好像她是什么吃人的大妖怪一样。

林珍儿简单用过晚膳，在梳妆台前坐下，刚摘下耳坠，伸手摸了摸头，突然回头问道：“嬷嬷，先帝他爹，也就是太祖皇帝，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好好的怎么突然问这些？”江嬷嬷拔下她头上的发钗和簪子，徐徐道，“他就那样吧，说不清是好是坏。”

“那你觉得先帝怎么样？”

“比太祖皇帝仁善一些，但在政事上确实是不如太祖皇帝。”

“那你觉得他可怜吗？”

“婢子不懂您的意思？生老病死是常事，我只会觉得可惜，但可怜就说不上了吧，而且他是皇帝，我有什么资格可怜他呢？”

江嬷嬷轻轻梳着她的头发，忍不住赞叹道，“这一头秀发真是漂亮，平时老是喊您太后，都忘了您今年才十九呢。”

“对于一个太后来说，十九和九十又有什么区别？”林珍儿摸了摸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江嬷嬷摸摸她的头，柔声问道：“那您心里会怨恨吗？”

“怨恨什么？”

“怨恨您的家人啊。”

“还行吧，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江嬷嬷笑着点点头：“是啊，各取所需罢了，不然我们为什么要入宫呢？”

“那你呢？现在还怨恨你的爹娘吗？”林珍儿把桌上的首饰摆放整齐，准备挑选明天要戴的首饰。

江嬷嬷将梳子轻轻放下，苦笑着摇摇头：“早就不怨了。”

“为什么？”

“如果当初他们没有送我入宫，或许我早就死在黎国将士的刀剑之下了。”

林珍儿仔细算了算时间，讶然道：“你是大周的……”

“是啊，婢子侍奉的第一个皇帝正是前朝大周的亡国之君安和玉，也就是北渊王的亲叔叔。”

林珍儿起身关上门，小声问道：“他真的有传说中的那么残暴吗？”

江嬷嬷笑着摇摇头：“他和太祖皇帝差不多，只是手上没有兵权而已。”

“所以太祖皇帝就造反了对吗？”

“大概是吧，我只记得那一天是正月初六，正好轮到我值夜，我低着头打瞌睡，忽然听到有人在喊救命，我以为是在做梦，就没有放在心上，然后脖子上突然多了一把刀，我慢慢抬起头，只见火光冲天，侍卫们和太祖皇帝的人打成一团，等我终于反应过来了，这大周的江山已经改姓成李了。”

江嬷嬷揉了揉眼睛，悲声道：“皇帝和皇后自裁了，剩下的宗室子弟要么被杀，要么被流放，只有极个别得到了安抚，其中就包括摄政王的母亲安乐公主和北渊王的父亲。”

“摄政王的母亲是前朝公主？”

江嬷嬷“嘘”了一声，悄声道：“这是宫里的大忌讳，太祖皇帝不让我们提这件事，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再敢提起她的身份。”

“那摄政王和北渊王是表兄弟？是这样吗？”

“是的，北渊王正是摄政王的表哥。”

“这也太离谱了吧？”

“这天底下就是有这么离谱的事。”江嬷嬷轻叹一声，苦笑着摇摇头。

“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这宫里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和我同时期入宫的伙伴基本都不在了。”

“怪不得太祖皇帝那么害怕龙气会跑掉，原来是得位不正啊。”

“嘘，您别胡说，小心隔墙有耳。”江嬷嬷见天色暗了，起身伺候她更衣，又亲自点亮了房间里的所有蜡烛。

林珍儿看着橙黄色的火苗，喃喃道：“既富且贵说的就是他吧。”

“您说什么？”

“没什么。”林珍儿笑着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摄政王很厉害，不仅个人优秀，就连投胎都比别人厉害几百倍。”

江嬷嬷抿嘴笑道：“再厉害能有先帝厉害？”

林珍儿想起李彦华七窍流血的模样，悲声叹道：“当皇帝只是面上比较风光，其实风险还是很大的。”

江嬷嬷道：“风险大不大，主要还是看你怎么当，如果你踏踏实实地当个好皇帝，哪有什么风险啊？”

“有些事不是你努力就能避免的，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个演技高超的骗子在等着你，你以为自己很小心了，殊不知早就掉入了别人的陷阱里。”

“太后，您没事吧？”江嬷嬷以为她被玉珂的事给伤到了，于是急忙坐下来安慰她。

“太后，这宫里本来就是骗来骗去的，您不必太难过，以后日子长了，慢慢就习惯了。”

林珍儿苦笑道：“习惯骗人还是被人骗啊？”

江嬷嬷柔声道：“最好都要习惯，不然总有一天会被伤到的。”

林珍儿呆呆地抱着枕头，神色暗然道：“嬷嬷，你觉得元武怎么样啊？”

江嬷嬷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您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把李家的祖孙三代都给问了个遍啊。”

林珍儿干笑两声，小声道：“没什么，就是闲着无聊，想听听你的看法。”

江嬷嬷搓了搓手，笑眯眯道：“我一个老宫女，对朝堂的事一无所知，能有什么高见啊？您要是真想讨论这些，应该去问摄政王啊，他既是臣子又是老师，应该比我们更了解太子殿下。”

林珍儿喟叹道：“我是太后，他是臣子，天天见面多不好啊，还是算了吧。”

江嬷嬷仔细回忆了一下，微笑道：“也没有天天见面吧？自从摄政王搬去了凌思堂，感觉你们就没什么交集了，也就之前拜托他送东西，还有除夕夜看烟花，其余时候不都是各过各的吗？”

“是吗？我怎么感觉经常和他见面呢？”

“大概是因为你能见到的男子就他一人，所以才会产生错觉吧。”

“错觉？”林珍儿揉了揉眼睛，微微蹙起眉头。

“您真的没事吧？怎么感觉您好像有很多心事。”

“确实是有一点，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值一提。”

林珍儿怕她继续追问，急忙抱着枕头钻到被窝里。

“这么早就睡觉啊？”江嬷嬷替她放下帐子，见她又睁开眼睛，于是又掀开半边帐子坐下，轻轻拍着被子。

林珍儿打了个哈欠，咧嘴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您不用哄我。”

江嬷嬷柔声道：“可在我心里，您就是小孩子啊。”

林珍儿抿嘴笑了笑，很快又皱起眉头：“嬷嬷，你说冷宫那边为什么还没有动静呢？”

江嬷嬷道：“玉华宫那边也没动静啊。”

“对啊，为什么她们都没有动静呢？难道是忙着过年，把正事都给忙忘了？”

江嬷嬷起身替她整理被子，澹澹道：“其实我并不看好皇贵太妃，她的手段是挺多的，但做事太马虎了，我就怕她这次又把事情给搞砸了。”

林珍儿长叹一声，无奈地笑道：“那就彻底没救了，我能帮的都帮了，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那太子殿下呢？您也不管他了吗？”

“谁让他是我姐姐的儿子呢？说真的，我最近一直在想，其实剩下的四个皇子也都还可以，至少年纪稍长，且生母又都老实安分，比我姐姐好一万倍还不止。”

江嬷嬷一时摸不准她想表达的意思，张嘴愣了半晌，方道：“可您和太子殿下是一家人啊，其他皇子就算可以继位，那也比不上太子殿下和您的血缘关系啊。”

“血缘关系……”林珍儿慢慢握紧拳头，脸色越来越难看。

江嬷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您想想啊，虽然皇贵太妃不喜欢您，但只要太子殿下和您亲近，您根本不用去管她，毕竟她只是众多太妃之一，而您是唯一的太后，光是这一点，就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了，更别说太子殿下还很喜欢您，您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他以后会感激您的。”

“所以我现在是占了上风是吗？”

“这是自然，您是太后啊，太子殿下亲政之前，您和摄政王就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就算以后有了皇后，那您还是太后啊，谁敢不尊敬您呢？”

林珍儿轻轻点点头，看着头顶上鹅黄的帐子，慢慢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久违的梦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