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地熬到了天亮，到现在，影割几乎是两天没合过眼了。

可他现在一点都不疲惫，反而觉得精力旺盛。不仅是因为咹苯脞的药物作用，也是因为他心中有事——心里有事的人，就像随时提着一口气似的，总能展现出意料之外的精气神。

他下了床，陪温斯顿玩了会儿。

这个陪伴自己将近三十年的猴子已不同于往昔那样小巧的身子，可以在自己身上上蹿下跳，或是挂在自己的大腿上；

现在的温斯顿，一个举动不慎就可能伤害到无辜的人，因为它的义体力量实在太强大了。

影割只能打开阿尔法掠食者的外壳，把自己的手伸进了温斯顿的驾驶室里；

温斯顿一如既往地像二十年前那样，温柔地用额头抵住了影割的手背。

经历沧海桑田，跨越种族的友情却毫不动摇，不免令人动容。

此去月球一趟，影割至少要有一周的时间见不到温斯顿了。

他倒是不担心西塞罗照顾不好温斯顿，只是担心温斯顿太久见不到他会太过想念——他这辈子还没有跟温斯顿分开过一周以上的时间，这一次，就像一个即将送儿子去大学的家长，虽然一周也不算长，但影割总觉得跟温斯顿有说不完的话。

在自己的房间里呆了一会儿，到了该叫露西起床的时间。

火箭九点整起飞，从威斯特布鲁克到夜之城最西边海岛上的火箭发射中心坐浮空车最快也要十分钟，算上进站时间和起床打理的时间，影割提前一个半钟头喊露西起床并不早。

刚走出自己的房间，影割就发现露西已经靠在走廊上抽烟了。

她毕竟是荒坂设施里出来的，守时这一点一直做得不赖。

露西今天穿了一身很休闲的白色衬衫和马甲，像棒球衫那种风格，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了几岁。

看到影割的第一眼，露西就忍不住笑。

离登上火箭的时间越近，露西心情就越激动。

“休息好了吗？”影割来到露西身边，靠在她一旁的栏杆上，就像二人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帮露西点了根烟。

“讲真，太激动了……强迫自己眯了不到俩小时。”露西笑着道，“我还做了个梦，梦见咱们在月亮上开了个游乐园，那些公司狗都求着要来咱们的游乐园里玩呢。”

影割被露西充满童趣的幻梦逗笑了，他揉了揉露西的头发：“也许将来有一天，你的梦想还真会成真呢。”

“我很期待未来的日子。”

“嗯……”影割看了眼正从摩天大楼的缝隙间缓缓挤出来的朝阳，交待道，“一会儿吃好喝好，等我们出了大气层戴上宇航头盔，就不能吃不能喝了，得一直撑到在月球着陆。”

“嗯啊。”露西答应。

“还有，一会儿再把行李检查一遍，确保没有遗漏。”影割不厌其烦地反复叮嘱道。

露西明白影割的用心良苦，对他的啰嗦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只是配合地点头答应，就像在照顾一个老年人情绪似的。

又过了会儿，买早餐的西塞罗回来了。

四个人凑在桌子边，一边吃着早餐，影割还忙里抽空给几人做着最后的交待：

“罗伯特，我俩不在的时候，你就守在公寓底下附近，见到任何可疑的人，都要离开汇报给西塞罗……另外，注意你自己的安全，你这身机架估计能让两个帮派小子用棒球棍拆卸掉，要是你身子让人拆了，就让西塞罗去给你搞个新的回来。”

罗伯特闪烁着头顶的指示灯，像在眨眼睛，它用很浓重的机械音答道：“请放心，先生。”

“奥莉安娜，你，”影割转向正在大快朵颐的红头发少女，“你晚上早点回家，别让西塞罗为你操心。”

在露西迅速被影割培养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全能型赛博朋克后，现在最让影割放心不下的就是奥莉安娜了。

这个女孩乐观天真，几乎没有防范别人的意识，看上去就像那种会被人用一根棒棒糖骗走的类型……

她身上还藏着关于荒坂的秘密，无论是将这些秘密变现，还是利用其转过来对付荒坂，对影割而言都是一笔不可估量的财富，他决不能失去奥莉安娜。

交待完了奥莉安娜的事，他又转向西塞罗……

对西塞罗，影割还真没什么好说的，西塞罗考虑事情的层面比自己周到的多，理应是他对自己交待几句才对。

现在是西塞罗反过来对影割交待了：“我帮你准备了十天配给的各种药剂，塞到你背包的夹层里了，到月亮上后记得按时用。”

“还有，在月亮上遇到难题别自作主张，如果方便的话，就先给我打个电话，听听我的意见，好吗？”

影割明明什么都懂，在西塞罗眼里，却像个连照顾好自己都不懂的小年轻。

“好，我能做到。”影割回答。

在欢声笑语中，早餐时间结束了。

影割和露西最后检查一遍行李，确认无一遗漏后，便带上所有的行李，进入了楼顶的浮空车。

露西走在前面，身上只背了个挎包，当起了甩手掌柜；

重活都落在影割身上了，他一手拎两个箱子不说，肩膀上还得再扛一个。

四个人一起上了浮空车，浮空车把影割和露西开到火箭发射场后，西塞罗再把浮空车开回来，一是为了送朋友最后一程，二是顺便兜个风，看看夜之城早晨的景色。

浮空车里播放着舒缓的《try roads，take me home》，几人都没有说话，似乎很珍惜这一刻的静谧似的。

虽然没有说话，但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在影割胸中激荡。

一路走来的经历，在影割眼前浮现。

这一切值得吗？现在的生活是影割想要的吗？

他会回答，“是的”。

曾经的他是一头深陷杀戮泥潭的野兽，但一个小女孩儿闯入了他的生活，就像抚平伤痛的一支药剂，让他狂暴涌动的心脏平静了下来。

人嘛，总要跟过去的自己和解的，影割不可能一辈子活在曾经的影子里。

可能会有人说他因为一个女人变得软弱，像爪子磨钝的狮子，像掉了喙的雄鹰……影割不屑一顾，他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后背的方向是升起的朝阳，影割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这朝阳一般，充满了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