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黑下来后,浮空车停在了日本街公寓的楼顶。
不出所料,隔着舷窗,影割就已经看到了戴着兜帽的露西,一个人站在楼梯口。
她就像一个准备责怪“孩子回家太晚”的家长。
今天影割以身试险这事儿,在露西看来违背了他之前拉勾承诺的内容,她故而颇为火大。
其实说白了,发火,也是关心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好在浮空车回公寓的路上,影割有充足的时间组织语言——他得为自己满身的伤口想套说辞,还有自己胸口破碎狰狞的心脏,别说是露西了,就是陌生的路人看见影割这副战损的样子,也得替他揪心。
影割下了浮空车,颇为歉意地看着露西。
虽然露西没有开口,但她眼神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她的心脏,经不起影割开这么大的玩笑。
看着影割满身的伤痕,露西就仿佛是疼在她自己身上一般,眼眶禁不住湿润。
要强的露西很快掩藏起了情绪,用责怪的语气道:“绮薇都跟我说了……你为什么要惹上军用科技啊,为什么?”
影割十分能理解露西的心情,他静静地站在车外,说道:“公司内部因素,与私人恩怨无关。”
或许是为了安抚露西忐忑不安的心情,影割补充道:“今天这事儿过去后,我跟军用科技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不等影割说完,露西就打断道:“要是你今天没撑下来呢……”
影割尴尬地笑了一下:“没有‘如果’露西。我赢了,这是最重要的,而且以后再也不会有军用科技来找我们麻烦了。”
“我不信,除非你发誓!”露西严肃地蹙眉,盯着影割。
其实就算影割发誓,这个大猪蹄子恐怕也会很快忘记自己发誓的内容的,关于这一点,露西深信不疑。
但有些时候,她想听到的,不过只是一句足以让人宽慰的誓言罢了。
“好,我发誓,军用科技再也不会来找我们麻烦了。”
影割说,心中在想——除了军用科技还有荒坂,后者的麻烦恐将更严重……但他现在不是孤军奋战,他相信能抗过去。
有了影割的这句“保证”,露西的心情看起来有些明朗。
她从阴云中抬起眉头,仰望地盯着影割,眼神中透露着心疼和埋怨两种复杂的情感。
影割心中长出一口气,少女最容易爆发的那段心情,看来是被他“按”下去了。现在的露西,已经没有刚刚那么易碎和敏感。
于是影割趁机说起了正事:“都还没吃呢吧,我们快回公寓里吧,让西塞罗做一顿……”
影割一边说,一边就要从露西身边的楼梯间回到公寓内。
可没曾想,露西一把拉住了影割的一只手。
影割忙停驻脚步,生怕自己把露西带倒。
只见露西白皙的双手握住影割的胳膊,放在眼前端详——她的视线扫过影割体表的伤口时,明显心里更不是滋味儿,就像泪堤快要崩塌似的。
影割当然不希望露西过多注意自己的伤势,这样只会徒增内耗。但眼前这个情况下,他只能顺由着露西,不能抽出手,不然倒像是自己在隐瞒问题。
“以后我不会这样了,露西……”影割低眉看着露西雪白的头顶,安慰着她。
“没错,我相信老大下次会遵守诺言的,对不对?”西塞罗笑了两声,他的插嘴再次给了影割一个台阶下,“我也发誓,露西,下次我会监督好他,不让他再往危险的地方乱跑了。如果他必须要去,我也会提前跟你打招呼的。”
不得不说,西塞罗的语气,听起来比影割让人安心的多。
“好。”露西说,并且松开了影割的手。
能把眼下湖弄过去就行,影割心想,反正以他对露西的了解,只要她睡一觉,什么糟心事就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终于回到了公寓内,小但温馨的家。
直到此时,影割全身的疲惫困顿才勐然袭来。
身体机能的退步提醒着他,他已经过了最强盛的年纪,不能再和以前那样逞强了。
或许西塞罗的关心是对的,自己的确不能把自己的弦绷得太紧——至少在露西能让他放心前不行。
进到自己的房间,影割撕下自己全身的破衣和面罩,在浴缸中放满热水,抬脚迈了进去。
影割这身近乎完美的身体线条,就像古希腊凋塑,是任何喜欢勐男的人看上一眼都会脸红的程度。
全身的肌肉在浸入水中后终于得到了放松,一些部位控制不住地痉挛,影割感到全身舒畅地呻吟了一声。
太久没有如此高强度的战斗了,影割甚至怀疑,自己的身体机能因为今日的战斗又会有所衰退。
他深吸一口气,把头缩进水下,让清水带走发丝间的血痂和沙尘。
氤氲的热气遮挡住了影割的隐私和他面部的长疤,他抬起挂着水滴的下巴,给西塞罗发去了消息:“有些义体需要更换了,不止是心脏。我列个清单,有空了你去置办一下。”
一墙之隔的厨房里,西塞罗一边忙着烹饪一边回影割:“放心老大,我晚点就办。另外,温斯顿的事我也给露西和奥莉安娜讲了,她俩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还有两件事。”影割在消息中说,“第一,要为温斯顿的义体弄个新的保护壳,要足够坚硬,而且能见度高。第二,我带回来了一个机器人的头,明天有空,你去给康陶寄过去。”
“明白,老大。就算你不说,我也都记得。”西塞罗说,“我甚至还记得要给温斯顿的义体买进大量弹药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谢了,西塞罗。有你在,我很放心。”
影割挂掉了电话,下意识地让温斯顿去帮他把烟和火取来。
隆隆的机械声在耳边响起,影割才勐然发觉,温斯顿已经不是以前的温斯顿了。
即便它的外观天壤之别,但它与影割的感情丝毫没有变质。
温斯顿控制着自己巨大的义体,用螳螂刀的刀尖轻轻挑起烟和火,递到了浴缸里的影割手中。
“谢了,温斯顿。”
影割点着一根烟,叼在口中,用来分担自己的痛苦。
然后,他弹出义体刀刃,插进了自己的躯干之中,小心翼翼地将卡在体内的弹片挨个剜了出来……
眨眼间,浴缸中浮起了一片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