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中的那女子纤纤十指轻轻下压,止住了琴音,柔婉清美的声音道:“事情办成了就回来,还传什么讯。”
亭台外的侍女眉梢微微抖了抖,沉声道:“刑千户说,遇到点麻烦。”
“嗯?”
亭中女子回头,露出一张精致的脸颊,美貌有很多种形容词,但不管是再美的女人,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可她不同,她有三只眼睛,光洁的额头上,一只金光闪闪的竖童闪动着流金般的光泽。
被那只眼睛一看,亭台外的侍女立刻将头垂得更低,可即便这样她还是能感觉到那锐利如剑的目光刺的她头皮发紧。
大煜公主双眼微眯,她额头的那只竖童悄然闭合,闭合起来,只剩一条细线,她的长发后本有金线悬珠,此刻那条金线悬珠垂在眉心,正好将那条童线阻挡住。
“说。”
“刑千户传讯,今夜行动时,圣榜第三夏延寿插手,还有…疑似李都督之女李炫仪现身,所以行动失败。”侍女道。
“炫仪妹子?”大煜公主脸上露出一丝讶色:“她怎么会去那里?”
显然,在她眼里李炫仪的份量要比夏仲的份量更重,而且更加熟悉。
“咱们的人,一直不敢盯安国公府上的人…”
“罢了,那位李大都督滑的很,还没有最后站到谁家的山头上,而且就算是他有心插手,也不会让炫仪妹子抛头露面,此事应当只是巧合。”大煜公主摆手。
“公主明鉴。”侍女拍了个马屁,接口道:“刑千户传讯,也是有此猜测,他未曾在意炫仪小姐,可行动还是失败,因为他败给了那位圣榜第三的夏延寿。”
说这话时侍女眼中也有着惊诧,做为大煜公主的身边人,她是深知那位刑千户的实力的,竟然败了。
大煜公主目光顿时深邃起来。
夏延寿?
半年之前因金狮部落来朝大败沐跋祭祀而名声鹊起,那一战,大煜公主仔细查探过,那夏延寿的确有几分手段,身负藏剑老人绝学,又有天尘宗主教导,不过那时沐跋祭祀没动用真气,仅仅落了下风而已。
只能算有些本事。
后来她倒是没怎么关注,听说父皇有心收起进天子卫,被拒绝了,天尘宗的人,向来是奉行明哲保身的,倒也正常。
如今不到半年过去,那个夏延寿已经能让刑千户吃亏了?
大煜公主忽的想到什么,回头看向琴台旁,那里有一酒壶,酒壶之中酒香四溢,如果夏仲在这,喽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他的天池酒。
“有趣。”
“可报出本宫身份?”
“未曾。”侍女连道:“刑千户讯中说那夏延寿和李小姐该是适逢其会,虽看出了他们来自宫中,不过并不知道主子身份,也不知此行为何。
插手的原因,是因为那夏延寿一个名叫钟铁峰的好友正好和行动目标有纠葛,那钟铁峰本是大名镖局镖头,此番……”
侍女滔滔不绝说着。
一般这些事公主是不会问这么多的,对方大部分情况下只会告诉她该如何做。
可这次公主显然很感兴趣。
她垂着头,却没发现大煜公主的眉头皱了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夏延寿就因为一个镖头好友坏了她的事?这么巧?
她耐心听完了,才道:
“刑千户欲待如何?”
“行动稍缓,他会亲自对目标出手,根据近来查探的情报,那东西,应该的确在对方手里。”
“好,下去吧。”大煜公主颔首。
“是。”
侍女恭敬退下,她虽有心询问公主对那夏延寿如何处置,可转念一想就明白,她们公主行事向来低调稳妥,一些人物是能交好绝不交恶的。
这次那夏掌门虽然插手,可也只是为朋友出头,一个能让刑千户落败的强者,还有李炫仪出现,真闹大了,不好收场的是公主。
待得侍女退下,大煜公主回身,她握起面前的酒杯,眼中闪过一道恼意,事情不顺利,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希望,只是不顺利吧。
如果是不成功,那她可真要生气了,还有这个夏延寿…很了得吗?
………
北安城,秦员外府上。
秦伯恩书房中,除了秦伯恩,还有林何许和秦七郎两人。
“何许啊,此事麻烦了,麻烦了。”秦伯恩急得团团转,两只胖手不断在怀前拍打着。
“那夏延寿也是天源宗掌门,正道中人,怎的如此软弱,竟然弃我等不顾,还有那钟镖头,一见情势危急就退缩而去,大名镖局就是这般做事的吗?”
他现在仿佛完全忘了如果不是夏仲和徐空凌出面,他早不知是什么下场了。
秦七郎听了,瞅了林何许一眼,若是以往,他怎么也得趁此机会好好对林何许落井下石一番,不过想想他那比谁都熘的快的师父,这话还是咽到了肚子里。
林何许皱着眉,看着焦急的秦员外,沉声道:“姨夫,我看那一窝狼来势汹汹,不像是只为了生意上的争锋,您是不是有什么事………”
秦员外眉头一挑:“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一家人,有事我岂会瞒你?”
秦七郎立刻道:“就是,林何许,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林何许沉声道:“姨夫,何许这两年在江湖中闯荡,也自问有些见识,今夜来的那些强人杀伐果断,实力超群,放在哪里都不可小觑,岂是一城中帮派能有?再者以姨夫在北安城的人脉,此事为何不报官?”
秦员外沉着个脸。
林何许长叹一声:“罢了,姨夫既然信不过小侄,小侄也不多问,小侄从小父母双亡,幸得姨夫栽培才成材,这条性命早交给了秦家,现在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时候不早,小侄先去歇息了。”
秦员外一听,心下颇为感动,看着林何许就要出门而去,他重重一跺足,道:“何许,你站住。”
林何许脚步顿住,回头看来。
秦员外叹息一声,怏怏道:“这事,事关一个秘辛,我本想临终再告知你们,没想到还是被人盯上了。”
“爹,什么秘辛?”秦七郎匆匆问道,一副没想到老爹还有大秘密的表情。
难道是藏宝?那他可就发了。
林何许也正色聆听着,不过没人发现他眼底闪过的一抹怪异神色。
秦员外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道:“事情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我是昔日薄风公子府上的一名御医。”
“薄风公子?是谁?”秦七郎疑惑打断。
林何许则面露“惊”色,看了秦七郎一眼,眉头皱了一下,还是道:“上一位大皇子。”
“啊。”秦七郎这才震惊,然后惊喜的看向自家老子:“爹,你,你有这般关系?”
大皇子,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人物。
秦员外没理会这个儿子的一惊一乍,道:“只是个小大夫而已,我恩师秦神医才是薄风公子的身边近人,恩师擅药,常为薄风公子炼药,之后薄风公子事败,公子府上下尽数抄没,恩师在出事前一天念及师徒情义,早早将我打发出府,顺带还给了我几张安身立命的药方。”
秦员外能在北安发家,开始就是靠着卖药,当然,他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他的那位恩师哪里给他药方了,是他眼见大皇子事败,趁着空档偷了恩师的几张药方熘之大吉而已。
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怪不得姨夫不愿报官。”林何许恍然道。
严格说起来,大皇子那是反叛,他姨夫也是叛党余孽。
“可这一窝狼背后的人物,为何如今要对姨夫出手?”
“坏就坏在那几张方子上了。”秦伯恩摇头。
“方子?”
“那几张方子,有一张很特殊,并非救命治病之方,若是我猜想的没错,这些人就是冲着这张方子来的。”秦伯恩眼中有着惧色。
这些年他担惊受怕,就怕暴露,那些一窝狼帮众突然敲打他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妙了。
能够知道那方子存在的,一定是京中大人物。
林何许眼中露出了奇特之色。
秦七郎更咽了口唾沫问道。
“爹,那方子现在在哪里?”
秦伯恩回头看向窗外,道:“当然是烧了,那方子是祸不是福,留着干什么。”
“烧了?”秦七郎瞪眼。
秦伯恩还要再说,忽的秦七郎身上传来哇呀一声,他勐地回头,便看到一截剑尖穿过秦七郎的咽喉。
秦七郎想转动脑袋,可根本转不过去,他只能从自己老爹眼中看到惊怒和不敢置信之色。
嗤。
剑尖从秦七郎脖颈里抽出来,鲜血汩汩流出,他踉跄着跌退几步,一跤栽倒在地,最后一双眼睛只怨毒盯着手持长剑的林何许。
他手里一柄匕首也无力的松开。
林何许不屑的扫了一眼秦七郎,然后看向秦伯恩:“姨夫,多谢您让小侄立功了。”
“你,你…为什么?”秦伯恩惊愕看着林何许。
林何许摇头:“姨夫以为,京中之人怎么能晓得姨夫的根底?”
“是你?”
“是我,亏得姨夫传我的一道伤药方子,我才晓得,原来姨夫还有这份根底。”林何许唏嘘。
秦伯恩眼中一瞬间闪过诸多念头,他颤抖着嘴唇道:“你也被收买了,竟连你也被收买了,那药方我已经烧了。”
“方子烧了,姨夫你还在,我想姨夫不会连一张方子都记不住的。”林何许笑着:“我们的计划,本来倒也未完全确定方子就在姨夫手中,就是想将姨夫逼到绝境,再仔细盘问,如今虽然计划有些出入,却也不算失败。”
“为什么,你可是我养大的。”秦伯恩怒道。
“那就请姨夫再送小侄一份前程吧。”林何许眼里有着兴奋的光,看着秦员外就像看着一个大功劳。
“来人,来人!”秦伯恩惊恐的呼喊起来,同时朝着门外奔去。
林何许像看猪一样看着秦伯恩:“姨夫忘了?秦府上下护卫早就被我安排在了各院外,这里已没旁人了。”
可他的话刚落,房中就轻飘飘的响起一道声音。
“那倒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