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
有谁轻佻地吹了个长长的口哨儿,围观的人开始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殷朝暮矜持地点头致谢,顺便用手帕擦了擦手。
舞池里灯光瞬间暗淡,台上女歌手一曲毕,乐队不约而同停了下来。那几个人小声地相互商量了片刻,一个年轻精神的小伙子就踩着动感十足的节拍一路舞动过来。人们窃窃私语,脸上都带着善意与鼓励的微笑,看来这样的情况在这个活泼前卫的酒吧里时有发生。
那男孩子随意摆动着身体,来到殷朝暮身前,在那一小片空地上尽情起舞,步伐迅疾而不凌乱,有种街舞的自由,却少了后世发展到巅峰时刻那种大开大合的潇洒,动作稍显放不开。他一边跳,一边打着手势做邀请,眼神中透出欢迎与期待,踏着乐点儿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手指还做出“招”这个动作。
殷朝暮无可无不可地耸耸肩,见周围人并没有什么表示,反倒满脸兴奋,知道这是酒吧的一种即兴节目,便放下心一步步跟着舞者走去。
暧昧的氛围,人群在低低私语,灯光流转。
舞者赞赏地点头,带着他踏上舞台围着转了两圈儿,行云流水地一躬身,行了个绅士礼便退到暗处去了。随即一个偏胖的中年男人持着话筒走过来,冲台下打了个响指。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乐队小伙儿成功完成任务,将刚刚这位神秘的梦幻调酒师带到了灯光下,那么你们对于我身边的小帅哥儿有什么要求,大声说出来吧!”
原来是互动。殷朝暮含笑望向台下,这样不上档次却轻松活泼的小酒吧里的互动节目,他还从没参加过,心底也升腾起小雀跃。
人群是友好而激动的,胖主持明显是调节情绪的个中高手,加上殷朝暮实在外表出众,他话一落地,底下就炸开了。
“嘿!哥们儿来一首!”
“跳支舞吧,热辣滚烫的那种!”
“唱首歌,兄弟!是男人就别不答应!”
胖子比了个打住的手势,略带夸张地大声说:“哦~瞧,我们的梦幻调酒师比我这个主持人还要受欢迎,是不是?那么……”他转过头对上殷朝暮,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伙计,看来一首歌是在劫难逃了,你现在心情如何?”
台上视线开阔,哄闹不规矩的场所与情境,让殷朝暮生出一种刺激的错觉。修养告诉他不要答应,在这种地方唱歌有失身份。但拒绝的话滑出口的前一秒,他鬼使神差地去查找顾疏所在的位置。
暗处,那人一只修长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翘着腿,另一手端着高脚杯,眼底有极晦暗的光缓缓流淌。年轻的顾疏坐在没有聚光灯的地方,气势博张,他似乎看到了前世最后几年运筹帷幄的那个人,站在阴影中,默默算计着什么。
手腕处的扣子解开,顾疏换了条腿翘起,有种无声地挑衅,似乎在说:让我看看,你都有什么能耐。
霓灯晃人眼,视野中所有事物都亦真亦幻,殷朝暮忽然改变想法。这样合适的境况,为什么,不唱一首呢?
他接过麦,微笑着说:“心情……偏紧张啊,不得不说,你各位真是太热情了。”
胖子多剔透的心思,立刻“喔喔”两声,拍拍手,追光灯打在殷朝暮脚下——
“太可惜了,我们这里的规矩,不答应请求就要获得在场任意一位的吻,看来你很幸运地逃脱了。那么伙计,现在告诉我,你准备唱哪一首歌呢?”
“恐怕你要再一次失望了,我可不打算按着你的步子走哦。”
走到乐队的角落,冲刚刚跳舞邀约的男人伸出手,“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吉他么?”殷朝暮扬扬眉,“算是报答我方才配合你的回礼,怎样?”
舞者——也就是吉他手点点头,毫不犹豫摘下身上的吉他,递到殷朝暮手上,并拍了拍他的手以示鼓励。
抱着吉他走回舞台中央,却见陆维醺红了脸,三两下跳上来,臂弯里一捧鲜花,什么话也没说就兜头罩脸地来了个熊抱。殷朝暮能感觉到埋在自己肩窝儿处温热的脸以及陆维的沉闷心情。良久的沉默与几乎凝结的动作,让他敏锐地察觉到朋友的心情仍是不好。憋屈与难过似乎透过两人贴合的那一小块儿肌肤一层一层、细细密密传递过来,陆维抬头,用手洗把脸,默不作声地走了下去。
殷朝暮注视着他走回座位,阴影里顾疏冲他扬扬酒杯,笑得颇隐晦。
随手拨了两根弦,常使用的琴,音色还算正。
“下面这首曲子,送给一个我爱过的朋友,祝她好运!”
台下一片哗然,什么叫“爱过的一个朋友”?是爱过?还是朋友?
顾疏低低抿着酒,神色不明。
乐声响起,殷朝暮执着的眼渐渐消弭了台下纷纷议论,美好的形象不再是焦点,那双认真拨动琴弦的手,那瓣微微咬合的唇,台上那个男孩为一个人弹奏的曲子,盖过了所有的疑问。
明明,不像是会弹奏吉他这样通俗乐器的贵公子。
此刻一个音一个音奏响的,却不是符合身份的小提琴。
《loving you》
minnie riperton(蜜妮莱普顿)与丈夫共同谱写, 1975年第一次面世。
吉他的声音有种特别的魅力,每一个音都会因弦的震动而与后一个音藕断丝连,但泠淙中又有着果决,非常适合这一首本就贴近轻音乐的曲子。
loving you
……
手指在弦上轻轻拨动,殷朝暮想起教会他吉他曲的女友。
他不会弹吉他,从来不会,唯一会的曲目,就是这首《loving you》。他心爱的女孩儿一个音一个音教导他,用这种隐约朦胧的方式,试图告诉他自己掩藏下的惴惴心情。
……
is easy \\\'cause you\\\'re beautiful
‘爱上你很容易,因为你如此美丽’
……
第一个十八岁里,最美好的记忆。
……
and everthing that i do
is outloving you
‘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爱你’
……
也是大陆之行最黯淡岁月里,唯一美好的记忆。
他心爱的女孩儿。
loving you.
……
and every time that we, oohh..
‘而每一次当我们在一起’
i\\\'m morelove with you.
‘我就越来越爱你’
……
重生之后,如果说他最大的愿望一个是为了那些他爱的人,也为了他自己而打败顾疏,那么另一个愿望,或者说他自己还有些矛盾而隐秘的念想,就是不要再遇见曾经心爱的女孩儿。这些天来的发展,都似乎表明命运的轨迹已发生细小的偏离,而最令他欣慰却又暗暗失落的,就是前世的恋人并没有再次出现。
loving you
……
这首曲子,是个纪念。纪念随着他重获新生,而彻底死亡的爱情。
动听的调子,专注的演出,比起刚刚随意而精彩的调酒,这一首loving you,由于演奏者的不熟练而略显失色,但那份专注于乐曲背后投注的深情,令听到的人动容。
顾疏捏着酒杯的手寸寸攥紧,神色清冷。
曲毕,台上台下都舒了口气,零零落落的掌声送给这一场并不成功的演出,胖子带着遗憾的表情步入灯下。
“啊呀呀~我该说什么?其实你很认真了,只是需要练习,嗯,就是这样,再熟练熟练。那么,谢谢我们的帅小伙儿,老实说,你还是做调酒师更有前途,别怪我直白。”
殷朝暮并不放在心上,不出意外,这首曲子将是他最后一次弹奏,“我也这么觉得。”
胖子和蔼地拍拍他的肩,殷朝暮整整袖口,快步走下舞台。
人们纷纷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毫不掩饰失望的神色。
顾疏坐在沙发上,微笑。而陆维已经两眼迷蒙摊在一旁,占据了半条沙发。
“他醉了?”
“嗯,”顾疏漫不经心地为他倒上酒,顿了顿,“爱过的朋友……很有意思的形容。”
殷朝暮一笑,并不打算解释。
“抱歉,打扰两位,我是酒吧的负责人,请问您有没有意愿在闲暇时间来先爱先醉调酒呢?不会花费您很多时间。”
之前为二人引路的服务生引着一个秃顶男人过来,殷朝暮刚刚想起前世憾事,心情并不好,便想敷衍几句打发掉。他身为名门之后,调酒这种活计,偶一为之可以当做情调,若作为职业,却是极不妥当。
“不了,谢谢,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负责人微微流露出失望的表情,“这样啊,那请您一定收下这张名片,如果改变主意的话,欢迎加入先爱先醉。”
“好,我会考虑。”
名片是浅蓝色底子,印着先爱先醉的logo,以及刚刚那位负责人的联系方式。殷朝暮饶有兴趣地翻过背面,一句鎏金花体映入眼中:先爱的人先醉,你有没有胆量,陪我喝这一杯?
勉强称得上匠心独具。
这时,头顶上传来主持人胖子浑厚戏谑的声音:“刚刚,我们新鲜出炉的梦幻调酒师侥幸避过一劫,那么下一位,让我来看看,哪个倒霉鬼将会被选中!灯光——”
舞池里尖叫起来,大灯全部熄灭,追光灯开始在黑暗的人群中扫射。
“喔~这次换个花样,啊!不,我要收回之前的话,被挑中的一定是个幸运儿,因为……他将会同我们最美丽的姚小姐合作一曲!”说到这里,他装作控制不住情绪地骂了句娘,“擦他奶奶,这样的艳遇,我都要嫉妒了。那么——我数三二一。”
人群彻底陷入疯狂,顾疏所有的清醒似乎都在刚刚那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问话中消耗掉,此刻正垂头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儿。
“三!”
灯光飞速掠过,殷朝暮叹口气,开始发愁一会儿如何将陆维陆醉汉带回学校。
“二!”
“危险”远离了他们这一片儿,在南半区晃悠,似乎铁了心要从那边找出胖子所谓的”幸运儿“来。殷朝暮放下心来,他虽然不介意,却也不想第二次登上舞台。
“一!哦,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一次的幸运儿是谁?”
灯光一个剧摆,“啪”地照在他们这一桌,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南半区的男人们在哀叹,而这边的,则被晃花了眼。殷朝暮用手遮挡,好半天才看清身边的景象。
耀眼银光下,顾疏安静的侧脸就像是在浅眠。但他随即就睁开眼。
“请上来,请上到舞台上来!”
殷朝暮现在特别想揍死他,这家伙很配合地站起身一步步走上台,表情淡定的完全看不出异样。
完了,鉴于上次的遭遇,他根本不敢想顾疏接下来要发什么疯。
或许是顾疏神色太冷淡,也或许他那一身气场威慑住了胖子,主持人不敢像对待殷朝暮一样打趣,老老实实地执行程序。
“额,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就像没听到一样,顾疏依然静静站着,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胖子只好自己接下去,“好吧,这位的性子有些内向……那么,你的任务是同姚小姐合唱一首《过火》,偷笑吧,要知道姚小姐可是我们酒吧最漂亮的女歌手咯!”
顾疏这次有反应了,点点头,接过话筒,“唱歌可以,但我要和其他人唱。”
他眯眯眼,视线所及,是殷陆所在的方向。
殷朝暮心脏一紧,又要干什么?
胖子慑于压力,口吻犹疑:“啊,这可不行,规定是和姚小姐唱,或者你可以选择另一条路——当众请求在场任意一位的吻。”他说完,又有些困惑地问,“难道姚小姐还不够漂亮么,如果我是你的话,早就开唱了。兄弟想清楚,真要拒绝美女吗?我打赌你会后悔的。”
顾疏没言语,片刻之后走下台,追光灯一直跟在他身后。在几百双炽热目光的注视下,他根本不像一个喝过酒的人,步子非常稳,眸光半掩,直直向这边走来。
殷朝暮不安地从沙发上站起,朝外挪了挪。
“哒,哒,哒”,脚步最终停在殷朝暮面前。黑白分明的眼中不像往常那样清朗,反而浑浑噩噩,好像有很多复杂的情绪在翻腾。
果然凭这家伙的臭酒量,又醉死了。
殷朝暮既气愤又无奈,他经过两次,已经渐渐摸清楚顾疏一喝醉就要发疯的习性。上辈子哪个说顾疏顾大神在圈儿中最出名就是酒品好来着?给他站出来!
气氛有些不安分,周围的空气在观众们刻意静默下被烘焙地令人想要逃离。
漆黑一片,灯光打在了静静对立着的两人身后。人群的声音几乎将屋顶掀翻,却在顾疏开口时倏忽静下来,那种压抑,似乎在等待着某样众所皆知的爆发。
顾疏低了头,声音前所未有的蛊惑。
“请你,吻我。”
“你疯了!清醒一点再来找我。”
殷朝暮被这句不要脸的话气得脑袋发胀,干脆直接丢下一句,转身准备离开。
但他手腕儿被人扣住,再下一秒,整个人被拽回去,一股大力袭来,半个身子被推倒在桌上。桌布一滑,上面的空酒瓶全部扫落在了地上,哗啦一声摔得满地粉碎。人群发出惊讶的呼喊,为了躲避满地碎渣,两人周围瞬间清出一圈儿真空带。
玻璃屑在地上弹跳。
群魔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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