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疏下了山就接到一个电话,号码不熟悉,想了想,还是接起来:“您好,我是顾疏,哪位?”
对面是一把苍老的声音:“顾少爷您好,我是殷府管事,不知道您是否还有印象。”
对于这个殷朝暮心中堪可比拟父亲的角色,他印象非常深,连带着口气也恭敬起来:“严叔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对了,暮生刚刚带领殷氏官府菜赢了三月扬州,恭喜你们。”
“是,我和夫人在家中都看到了。少爷表现得非常出色。”提起两人都记挂的殷朝暮,严叔刻板的口气也缓和下来,“不过今天冒昧打扰您,并不是为了少爷,而是夫人她想与您见一面。您看约在哪一天比较合适?”
殷夫人沈倦?顾疏皱眉,想不出这种情况下沈倦为何要找上自己。按照常理,沈倦根本瞧不上他,估计这会儿更是理都懒得理自己这个拐带她儿子的罪魁祸首。
“最近两天都没有任何问题,如果殷伯母不急的话,周五下午可以吗?”
那边严叔的声音有点点焦灼:“不好意思,但是夫人想要跟您谈谈关于少爷的病,希望能尽量早一些,毕竟少爷的病已经拖了不短的日子……”
“暮生?那……就明天上午9:30,我亲自过府拜访。”听到和殷朝暮的肝病有关,顾疏心里一震,语调仍保持平稳,暗中将最近的杂事往后挪了挪,当机立断定下日子。
“……是不是暮生的病情又有了变化?”他这些天一直等医院消息,四方找寻适合的肝源,遗憾的是一直没有什么乐观的进展。
“抱歉顾少爷,这件事明天夫人会亲自跟您谈。”顾疏到底年少,语气中的丝缕变化即便有所克制,却还是被久利风雨的严叔听了出来。对两个孩子之间所谓的感情,这位管事开始并不看好,但顾疏所作所为他也看在眼里,对两个人的波折非常感慨,竟软下心肠安慰了一句:“顾少爷不必太担心,并不是坏消息。事实上就某种程度来讲,对于我家少爷还是个好消息。”
顾疏听了,隐隐有些预感,心中一松。他相信沈倦在对待殷朝暮的病情上,绝对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
“那好,麻烦您了,明天我会准时拜访。”
挂上电话,顾疏一想到这事儿,就忍不住担心。他同自己老父说得自信,但真挨到心上人,哪还有必胜把握?索性也不继续晾着殷朝暮,直接开车往殷氏官府菜赶——那位刚取得胜利,必定会在自家酒楼举办庆功宴。
再说殷朝暮这边,直到晚上庆功宴散伙,目送东子跟着沈真陆维几个把喝醉的三位大师傅送回家,才发现手机上多了好几个未接来电。再翻开短信,除了一些狐朋狗友的祝贺与顾禺约他明天见一面,大半儿竟都是顾疏发来的。点开是清一色的短句,诸如“回电话。”“我去找你。”“在外面,等你忙完出来。”等等。
他心头一动,把手机合上,小跑两步出了殷氏官府菜,马路对面停着一辆马六。
顾疏倚着车门低头站在那里,看不出站了多久,似乎正陷入自己的沉思。殷朝暮看他眉心拧着,几步走过去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上车,我带你去个地方。”
殷朝暮点头,坐上副驾驶,之前没见到顾疏的失落慢慢散去,平静安定的感觉慢慢充斥了胸腔。
“去哪里?”
这个时间点,两人明显都吃过饭了,他想不出顾疏会带自己到哪儿去玩。
“海边吧?”
“好啊。”
顾疏语气一直都是淡淡的,路上也不怎么说话,殷朝暮知道他肯定心里又装了什么事,要问也一定问不出来,不过却意外地不是很担心。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干扰,他只是忽然觉得能坐在一起,就算只是沉默,也踏实的多。
大概这就是谈恋爱和过日子的差别。自从两人确定心意,就比从前那些激荡的日子平淡了许多。即便遇上肝病这样的大事,也好像不那么难以承受。反正身边总有一个人陪着,等着,反正再如何,这件事都得面对,都得熬。
车窗已经能够看到夜幕下黑压压的海水,硬朗的海风中传来浪花冲击海岸线的“唰唰”声。
顾疏找了个空旷偏僻的空处把车停下,这里没有路灯,显得格外静寂。黑暗中只有两人的呼吸在浅浅起伏。
他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医生查不出来这是不是跟肝病有关,也给他开过维生素,但事实是,每次进入偏暗的环境,还是需要很长的时间来调整视野。
完全看不到顾疏的表情,只听到那个人没有说话,坐在车厢内,感觉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安稳的气息。
最终还是殷朝暮轻叹一声,摸索着拉过他的手覆上自己的。
“嗯?”沙沙海声中,低沉的鼻音冒出个疑问词。
殷朝暮没解释,双手比了个手势让他摸——右手四指握在左手虎口上,左手四指分作两组,两下开合。
顾疏声音有点沉:“小狗。”
殷朝暮点头,然后意识到对方可能看不见,接着两手握拳对在一起,两根大拇指轻点。顾疏低低的笑出来,伸手在他发顶温柔地揉了两把。“乖。”
然后趁着逐渐明朗起来的视线,他模模糊糊看住那一个黑色人影,用戴着戒指的左手屈起中指与无名指,拇指、食指、小指竖起。
顾疏没说话。
“那这个呢,再猜对就有奖赏。”
黑暗中干燥温热的掌心顺着他的左手慢慢摸了轮廓,然后双手都被顾疏轻握住,大拇指一点点滑在他手背处的皮肤。殷朝暮侧身去靠在对方胸口,听到了那一声携带着难过的悲叹,隐约猜到对方为何会变成这样。
“这几个手势,你给我比过一次,在京都,记得吗?”
“嗯。”
“那最后这个,代表什么?”
顾疏的声音听着正常了许多:“爱。这个手势,代表手语中的爱。”
“是。那还记不记得我在京都那次,说过些什么?”殷朝暮心中出奇平静:“我说我爱你,我不会轻易放弃。还记得吗?”
这回等了很久,才听到顾疏的回应。
“……嗯。”
“对这一点,你也很有信心是吗?”
“是。”隔了一会儿顾疏终于抱住他,闷闷地说:“一直都很有信心,可一直又都没有信心。今天老头子还说起这件事,我觉得把握还是有的,但你家里打来电话说要找我谈,说是关于这件事,我又开始害怕。”
“你说我家?我母亲找你?”
“嗯。”
殷朝暮正觉得奇怪,母亲有了肝病的消息,怎么不先通知自己反而找上顾疏,就被扶正了身体,接着顾疏打开车门,他也跟着下车。
临近过年,从这个寂静的角落走出去,夜晚街边小吃特有的味道就飘过来。顾疏看着他,眉宇间有点晃神,带着静寂安宁的美好。
殷朝暮笑笑,走过去签了他的手:“发什么呆?”
顾疏牵着他,目光很认真地看。
“还没有祝贺我赢下何玉成那小子呢。”殷朝暮换了个话题,总觉得顾疏对待自己得病的事,心态之沉重,远超过自己预估。
“是,我的暮生终于从小少爷向负责任的男人转变了。”顾疏轻笑,顺着他心意转了话题,逗他开心。
“不好意思,但我早就成年了,谢谢。”
“是是是,殷大少现在是殷先生了。”顾疏的笑容还是很软,也很温柔,狭长的眼眉微弯,平常的冷漠都融化在这个暖暖的微笑中。
“所以你赚了。我自己都羡慕你,能靠死缠烂打拐到我这么一个伴侣。”
“自恋的殷大少,真想让你的阿禺瞧瞧你现在这副臭美样儿!”
殷朝暮合身扑到他身上,乱叫道:“阿禺是死哥们儿,你当他不知道?啊不对,哪里自恋了?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顾疏把他抱个满怀,一边继续撩拨:“唔,那就让什么东子什么小维看看,道貌岸然啊殷先生。”
殷朝暮拽着他胳膊,一口隔着衣服咬在了肩膀上,顾疏配合地喊痛,嘴里说:“知道么,我当初第一次见到你时,真被你的审美惊到,一个男孩子,穿的那么讲究……啧。”
“那怎么了?”殷朝暮也知道自己确实有点小臭美,光去大陆就带了n多箱衣服,颜色也花哨得厉害。微红了脸争辩:“谁规定男孩子就不能穿华丽点,我也记得刚认识你那会儿,动不动就是白衬衫、蓝衬衫,那才叫真自恋好吗!”
顾疏抱住怀里扭来扭去不安分的人,再次揉上那颗脑袋,语气微微惆怅:“嗯,没有说你不好。事实上如果可以选,我真希望你还是几年前那个样子。”
“被你耍的团团转的傻少爷?”
“不,是健健康康的天真少爷,而不是现在你生了病。虽然在一起,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几年后,是不是到老、到死,都还能像这样抱着你。”
殷朝暮无言以对。如果没有肝源,单靠做手术最多撑个三五年;即便有肝源,移植也成功,仍不好说能不能挨得过十年。上辈子之所以选择那种结局,一个是为了留下大额保险给严叔,另一个原因也在于他察觉到自己的移植肝并不妥当。
他只能干巴巴地说:“没事的,我母亲不是找你了么,没准她已经有了好消息。”
顾疏抹了把脸,振奋精神,亲了亲他的眉间,“嗯,严叔说是好消息。”
“是吗?”殷朝暮脸上也露出喜色,“那太好了!明天见了我母亲,回来告诉我啊。”沈倦行事向来避着儿子,何况这回他又是病人,很难得到确切消息,只能从顾疏这里找安慰。
“好。如果是好消息,就一定告诉你。”
临近新年,一束烟花升起在空中,绽放的瞬间点燃了顾疏闪亮闪亮的眼睛。
“暮生,让我再抱抱。”
顾疏一直以来的恐惧,随着时间步步加深,但他却没办法安慰对方,只能微垂着眼帘埋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嗯。”
明天带回来的,可一定要是好消息啊。
作者有话要说:说一个通知:因为最近忙疯了,每一天都能发现有论文没完成,还有一个电子赛要参加,好在这篇文快完结,我只能慢慢把结尾码上,前两天断更情非得已,下面尽量不断支撑到完结,但评论几乎可以肯定回复不了,大概某个周末能补上?
所以我的意思:评论千万慎重,因为正常情况下不大可能回复了,所以别被打击到啊。要不就不评了,很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