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沐槿衣试图与唐炜沟通, 他的眼神实在是可怖, 眼珠暴突,直愣愣地瞪着前方,双手死死地扼住自己的脖子, 只怕是要不了多会就能把自己活活扼死了。
眼见如此,沐槿衣只得扬手一掌劈下, 本想能将他打晕,未料整个人都失了控的唐炜却忽然触电般耸了一下, 猛地伸手便死死钳住了沐槿衣的手臂, 口中嗬嗬怪叫,就像是溺水之人紧攀住浮木一般,坚硬如铁的手指深深地陷入到沐槿衣的皮肤之下。
“放手。”沐槿衣使劲挣扎。唐炜的力气相当大, 濒死之人往往会爆发出十分强大的肌肉力量, 他的手指就如是钢筋一般死死地嵌在沐槿衣的手臂上,哪怕沐槿衣一脚踹在他中了枪的肩头上, 他也完全没有撒手的意思, 并且拼命地将沐槿衣向下拉扯。眼看手臂已然被他抓出血来,沐槿衣迫于无奈只得拔出短刀,刀柄重重地砸在唐炜的太阳穴上,只听砰地一声,他终于眼皮一翻, 慢慢倒了下去。
人是晕过去了,可抓在沐槿衣手臂上的手指却依然如铁箍般紧实,沐槿衣不得已伸指去掰,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们一一掰开。虽是见惯了生死,又只不过是因利益走到一起的伙伴,可眼看他们就这样死的死,伤的伤……沐槿衣转过脸去,心下仍不免有些黯然。
一场恶斗结束,她收起武器,又将散落在一边的两把□□捡起来放好,正要去将幸存的几人拖到一处安置好,谁料才走出两步便觉眼前一花,想起刚才唐炜抓伤她时满手的鲜血,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难道……!
眼前的风景渐渐开始跳跃了,沐槿衣勉强又走出去几步,一股说不清的混乱感开始慢慢席卷上来,太阳穴一阵阵抽疼,最后一下几乎疼得她眼前一黑。身子一歪便靠在了旁边的树上,她重重喘息了几声,眼前是看不清楚的,可身体里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烦躁感,想起刚才唐炜等人的疯状,她心中一冷,毫不犹豫便咬破了舌尖。剧痛带来一瞬间的清醒,她尽可能远离那些怪树在一处空地盘腿坐好,眼观鼻鼻观心,竭尽全力凝聚精神默念起心经来。
思绪渐渐集中了些许,沐槿衣缓缓睁开双眼,一手抚在心口。身体的不适稍有淡去,可不知为何,心底却蓦地无比空虚起来,仿佛是原本该是心脏的位置忽然一片空落,连同她所有的记忆与情感一起被摘除地干干净净,她就像是刚刚来到人世的婴儿,却又空虚地仿佛历经坎坷一无所得的老者,眼前的天与地都变了颜色,树不再是树,而云也不再是云。她茫然地睁着双眼,澄澈如水又坚忍如冰的眼瞳深处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青色身影,那身影身材颀长,一头泼墨长发自脑后高高扎起,手拎弓箭,身背箭袋,一声青衣飒沓,竟是英姿飒爽,飘逸无比。
待要再看清楚,那身影却又倏然消失。是……幻觉?沐槿衣隐隐抓住了一点什么,不行,得继续念经,可脑海中却一片的空白与茫然,别说经文,就连她姓甚名谁身处何方都被忘得干干净净!
她渐渐开始接受这幻觉一点点包围上来,身体已经放松了下去,下一步沦陷的,便是她的灵魂。
恍惚间,她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就像是灵魂已经离开身体,漂浮在半空中漠然俯视着脚下的一切。层层的白雾升起,一点点弥漫四野,而她的灵魂便在重重白雾的包围下愈发飘远,过了不知多久,忽然间,拨云散雾,眼前是一片全然陌生的天地。
这是哪里?她的双脚确实地踩在了一望无边的青草地上,天空如水般蔚蓝,漫山遍野的红花绿树,清溪淙淙仿佛水晶在拨弄,鸟叫虫鸣,连空气都好到不像话。仿佛世外桃源。
她呆呆地四处看着,忽然间,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她看到刚才昙花一现的青色身影此刻活生生出现,脚步轻盈地从山头上跑了下来。她没带弓箭,手中却拎着一只通体纯白的兔子,沐槿衣呆呆地看着她从自己身旁跑过,看也没看自己一眼,径直跑到了另一个小山头上。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理,她跟了上去。
那青衣的女子停下了脚步,沐槿衣茫然地跟在她身后,看她拎起手中的小兔,却忽然伸指拧断了它一只前脚。她来不及讶然,就见那青衣女子身前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纯白衣裳的女子,长发及踝,身材较之青衣女子略显细弱,足上一串银铃,阳光下跳跃着耀眼的光芒。
她正坐在一块山石上,悠悠遥望着远方,想是听到了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来,逆光下她的容颜模糊,可一双透澈的冰瞳陡然间撞入眼底,不知为何,沐槿衣陡然间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捏了一把心脏,心头只觉说不出的难过,更有一丝悲凉。
青衣女子笑着将受伤的小兔递了过去,又说了些什么,沐槿衣隐隐看到她唇齿蠕动,那白衣女子目露怜惜,伸手将小兔抱在了怀里。她的掌心仿佛笼着一团柔光,只是轻轻抚弄了小兔几下,那受伤的前脚忽然间便好了。沐槿衣看着那小兔蹦蹦跳跳地离去,心中诧异,不明白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神奇的医术,正待要再看两眼,却见眼前的两人忽然间情势变了,青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然身负铁弓,而白衣的女子在她身后追着,沐槿衣仍是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却听到银铃在她脚踝间急切地跳跃,琮琮悦耳。
终于,白衣女子抓住了那青色的一角衣袂。青衣女子仿佛是说了什么,表情渐渐不耐,又见她不肯放手,竟蓦地拔出短刀一削,那青色的一角便悠悠落下。白衣女子愣住了,就在这个空隙,青衣女子忽然纵身一跃,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郁郁苍苍的密林之中。
沐槿衣只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竟仿佛那白衣女子的情绪包括身体状况她都能够一一体会。好累……她抚着心口,抬眼,那白衣的女子竟是做了同样的动作,然后缓缓停住了脚步。她跪坐了下去,白裙覆盖了青草,黑发又掩住了眼波,整个人仿佛都融入了这无边无际的世界之中,沐槿衣仍是看不清她的脸,可是却清楚地听到她内心的声音,她低着头,闭着眼睛,她在轻声念着:“虎神,虎神,请你保佑她能够平安回来,所有的罪孽,都让我来承担。虎神,请你……”
沐槿衣只觉心中说不出的堵塞与悲伤,她很想上前去看清楚那女子的脸,可是她们的世界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到的屏障,无论她怎么走,也走不到那女子身前。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痛恨自己理不清这复杂的局面,她是谁?她们是谁?为什么她会与她心念相通,为什么?
白衣女子睁开了双眼,迎着太阳照来的方向慢慢站起身来,沐槿衣看到她的嘴唇缓缓蠕动着,山谷中隐隐飘来她上古的歌谣。
她的声音清澈如水,却透着无法掩饰的悲伤。
明明一个字都听不懂,可沐槿衣的脑海里却像开启了同步翻译,她知道她在唱着什么。
“温暖的太阳啊,感谢你赐给我们生命。清冷的月亮啊,感谢你照亮夜晚的山岗。清澈的水流啊,就像祖先的血液在流淌。威武的虎神啊,请赐予我力量。让我代你守护这动荡的人间,勇敢地战斗,不管是猛兽,还是魔鬼,都不能阻止你是这片土地的信仰。如果我战死,也请不要悲伤,因为虎神将带领我们的灵魂,回到最初的故乡。”
“如果我战死,也请不要悲伤……”白衣女子重复地唱着这一句,终于,歌声消失了,她呆呆地望着青衣女子离去的方向,沐槿衣再次听到她内心的声音。她在轻声说着:“如果并不是为了族人而战死,灵魂,我的灵魂,它还会被虎神庇佑吗?它最终又能去向何处。”深深地叹了一声,白衣女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那片无法踏入的山清水秀里。
沐槿衣呆呆地站着,不远处那青衣女子深入的密林忽然一阵巨响,她循声望去,只看到大片厚重的乌云从在半空中汹涌而至,又是一道惊雷劈下,而与此同时她听到一声熟悉的惊叫声:“啊”
沐槿衣猛然醒觉小软……唐小软!
陡然从幻境中清醒,仿佛肉身苏醒可灵魂仍未来得及归位,沐槿衣睁开双眼,只觉身体乏累无比。耳畔仍仿佛回响着刚才白衣女子悲伤的歌声,她席地而坐,呆呆地仰脸望着天空。
不知坐了多久,一股说不出的怪异甜香陡然间弥漫在她周身,饶是她极快地屏住了气息,仍是不小心吸入了些许。隐隐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然后,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陡然间响起。
“槿槿!”那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关切与心疼,然而只是一瞬,很快恢复了冷静。“我要带她走。”
沐槿衣紧咬牙关慢慢站起身来,抬眼望去,不远处那熟悉的身影几乎令她心口一窒蓝婧!果然是她……
蓝婧脸上戴着特制的避毒口罩,身旁还站着一个女人,竟然便是先前那茶楼的老板,南彩云。她换了一身衣裳,不同于先前所见的温柔动人,此刻的她,望去一脸精明从容,笑容媚惑。她望着蓝婧,丝丝笑道:“你擅作主张,就不怕你们老爷子动怒?这丫头可不是头一回来探路了。”
蓝婧听她提起干爹,心中自然是有些怯意与迟疑,然而再多后怕也抵不过看到沐槿衣受伤的那一瞬心疼。“这你就不用管了,总之,我答应你的事必不会落空,希望你也能言而有信。”
南彩云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蓝婧再不与她废话,一手伸出:“解药。”
南彩云勾勾嘴角,从腰间的布囊里摸出一个红色的小瓶子丢了过去。“一日一粒,连吃三日。”
蓝婧捏着小瓶子,掌心不自禁便紧了紧。几步上前将沐槿衣抱在怀中,看她脸色苍白,眉心一绺细汗正丝丝滑下,淡红色的嘴唇几乎咬出血来,她心中难受,忍不住轻声喊道:“槿槿……”
“蓝……蓝姐……”沐槿衣嘴角轻勾,忽然轻叹一声,“真好。”
蓝婧微微一怔,却很快撞到沐槿衣眼底隐隐的柔光,她心中顿时绵软如糖,不禁笑骂:“等你好了,我再慢慢收拾你。”
沐槿衣眉头微蹙,忽然低声道:“唐小软她……”
“你都泥菩萨过江了,还管什么唐小软!”蓝婧心中不悦,怫然瞪她一眼。
沐槿衣想说什么,一时又觉廖然。一旁南彩云忽然道:“说起来,这丫头的定力可当真了得,要不是她受了伤,树粉直接通过血液侵入,只怕还降不住她。”
“这到底是什么毒,你的药是不是能够彻底拔除?”蓝婧眉心一凛。自己对蛊毒也有一定的研习,却也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毒素,不直接致命,却能麻痹人的中枢神经,让人丧失理智如同行尸走肉。
“这可不是什么毒,这个啊,可是个比罂粟还好的好东西啊。”南彩云掩唇笑道。“蓝小姐这样担心,又为什么还要与我一同进来呢,难道就不怕我暗中算计于你?”
蓝婧眯了眯眼,“我必须亲眼见到槿槿没事。至于我,我想,你还不会笨地现在就弄死一个对你有好处的人。”
“呵,说的也是。”南彩云走近了几步,看蓝婧单手搂着沐槿衣,眼神中满满的怜爱,一手捏她下颚让她张开嘴,将药丸轻轻推了进去。她笑了一声。“她是你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