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星空朗朗,卿殷独坐在门框处,仰着头望着星空发呆。传来的脚步声并未让她收回神来,那人在她身后站立片刻,之后便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屋顶上一袭白衣的落隐,只是向下瞥了一眼,没有作声。
良久,就在静的只剩下呼吸声时,禾钰不自然地咽了下口水,缓缓开口,“我是一个孤儿,从小在贼窝里长大,他们训练我们为他们偷窃,有时候偷得多了就有饭吃,要是什么都没偷到,就饿着。”禾钰苦笑一声,像是自嘲。
“知道我为何轻功这么好吗?因为我小时候偷窃被抓到太多次,每次几乎都会被打个半死,所以为了不再挨打,每天都会拼命练习那些人教授的轻功,渐渐地我成了最出色的小偷。”说到这里,禾钰停顿下来,似是酝酿着什么情绪,卿殷能感受到这一刻他身上那股悲伤的感觉,很重,很沉。
“直到那一次,我偷了一个世家公子的东西,被他的手下追杀,当时我已身受重伤,视线都已经模糊了,不知怎的就闯入了这个院子,清理了下自己来时的痕迹,之后便藏到了那边的柴禾堆中。”卿殷顺着禾钰手指的方向看去,细想着当时的场景。
“朦胧间我听到那些人已经追来,破门而入的声响将我惊醒,当时我还有意识,我看到她从屋内走出,与那些人周旋,我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向我这边挡了挡,阻断了那些人的视线。那些人看她一个姑娘,又是盲女,再加上也没发觉到什么痕迹,便匆匆离开了。”禾钰身上的悲伤又转为淡淡的温暖,卿殷知道他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并没有出声打断。
片刻后,只听得他一声叹息,继续道:“她确认那些人走后,将大门关严,才冲着我的方向微笑着说了句出来吧,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她是知道我的存在的。我当时已经意识模糊,恍惚能看见一个人影朝自己走来,出于本能,我的剑指向了她,划伤了她的脖子。”
“之后我便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在那炕上,是她救了我,我看到她摸索着为我包扎、煎药,在她端来药碗的那一刻,我还是举起了剑。没想到她只是一笑,轻声安抚我不要害怕,那些人已经走了。”说着禾钰的声音哽咽起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一直以为她对我有所企图,就在几日后我伤好后能下地走动,我还想着要杀了她。直到,直到我亲眼看见她自己躲在外屋啃着树皮,我震惊当场,这几日我吃的虽然都是粗茶淡饭,但是却从未想她这里竟是这样困苦,我看着这个破旧的地方,第一次忍不住流下了眼泪。”禾钰低低地笑,一直笑,凄凉痛苦。
听着禾钰的讲述,卿殷的眼前再次浮现出那张纯洁的面容,就是那样一双眼睛,看不见这个世界的东西,却能看透人心,包容丑陋。
“那之后,我才知道,从我进门到我几次要杀她,她都知道,可是她还是善良地认为我是好人,把仅存的那点粮食给了我,自己却挨着饿,每日照顾着我,煎药,换药。从未有人对我这么好,我也从未见过那样纯净明亮的笑容。”禾钰出神地看向院门,在心里细细描摹着那张清丽的容颜。
“我是个漂泊流浪的小偷,她是个孤苦无依的盲女,如若不是遇见她,我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温暖。我离开的那天,她为难地问我能不能经常来看看她?我看着她局促不安的可爱样,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禾钰说的多了,忍不住咳嗽起来。
卿殷站起身来,欲将他扶起,淡淡地道了句,“夜晚天凉,回屋吧。”可是禾钰却摇头拒绝,拉扯着卿殷的衣袖,示意她坐下来。
卿殷抬眼看向落隐,见落隐点头,才安心,她知道禾钰今晚是一定要说完才会心安的,于是进了屋拿出一件外衫给禾钰披在了身上,复又坐下。
“是她改变了你吧,从那之后你便以燕子之名,留在了观燕城,劫富济贫,帮助那些穷人。”屋顶上的身影翩然落下,负手而立,“官府四处追查很久,但还是被你逃脱了,我也一直疑惑你偷盗来的东西是怎么处理的呢?官府一直查不到线索,现如今才知道,原来。哎。”一声叹息,惆怅万千。
剩下的就是禾钰不说,卿殷和落隐也能猜出个大概,必定是相互照料、相互温暖,禾钰那时就已经打定主意,一辈子坚守这个女子,不离不弃了。
“为什么不带她走?还要继续偷盗?”卿殷沉吟了片刻,终是问出了口。
“她不肯,我也看不惯那些人欺压百姓。这个村落很安宁,她又与世无争,村民偶尔会照顾她些许,不过都知道她喜欢安静,所以很少来打扰。就在前些日子,我已经说动她跟我离开,本想着玉杯一事后就离开这里,可是谁料想。”二人看得出禾钰的悔恨和自责,只是这些都不是谁能控制的。
“她说,我救你是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在我眼前消失,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只有活着才能改过自新,只有活着才能做想做的事。当时这话说得我浑身一震,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救了我,是希望无论我之前如何,都能重新开始。”禾钰说完,三人都沉默了许久,一个乡村盲女比起这许许多多的读书人都懂得真善美,无法不感慨,无法不嗟叹!
“谁能想到一个不分是非的小偷,竟是被一个女子给改变了呢?成了今日为百姓所称颂的侠盗,情,真的是这世间最玄妙的东西。”说到最后,落隐的声音略带凄凉,听得人心里一震,却又什么也抓不到。
半晌无话,三人各有心事,整个夜晚也在此时静了下来。
禾钰率先回了里屋,和衣躺下,几日后,便能为你报仇了,丫头,到时候钰哥哥来陪你,缓缓合上双眼,嘴角轻弯,这一笑,笑得坦然。
院内二人却没有动,时间悄悄流逝,落隐转身无奈地摇了摇头,弯身将倚在门框处熟睡的卿殷抱进了屋子,看着怀中那张憔悴疲惫的容颜,双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