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圆脸汉子连同其他两名喽啰,看到连少主都这么郑重其事,不由更现惶恐之色,互相看了一眼,便自行动起手来:“小人胡放狗屁,小人罪该万死!小人胡放狗屁,小人罪该万死!”两手交替动作,只听“啪啪啪”声不绝,看那架势,是当真下了重手了的。
那圆脸汉子心中惊惶,下手尤其不轻,随着他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地震动,脸色很快现出了一片巴掌印来。
不知为何,云绿晴看到这人不断抖颤着的圆脸,偏是觉得滑稽至极,她忍俊不禁道:“好啦,我也不责怪你们什么,都各自回桌吃饭去吧,只要你们莫再来招惹我们就行了。”
那些汉子自掌嘴巴之后原本就想跪下去磕头认错,听到云绿晴网开一面的话,不禁喜出望外,顺势跪下身去咚咚咚地磕过了三个响头,谢道:“多谢姑娘高抬贵手,姑娘仁心高德,小人们感激不尽!”
高建文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没听到云姑娘的话么,叫你们退下,你们还不赶紧滚开?”
吴仲勇闻言如释重负,又作揖赔笑道:“好歹相逢一场,诸位来到润州,这一顿饭不如就由在下来请吧!”
高建文冷冷道:“不必了!我们自个身上带着银两,谁又稀罕你的几个臭钱?”
高叔义道:“说的不错,说到臭钱,谁的身上还没有几个?今天这顿饭若由尔等小辈来出一个子,那都要我三义盟的面子往哪搁去?滚!”
吴仲勇在润州飞扬跋扈的日子过惯了,几曾受到过这样的窝囊气?若非今天碰到的都是些他惹不起的主,换做他人,他吴仲勇说不定就要大开杀戒了。
他兀自讨了个没趣之后,脸色已是极为难看,谄笑着道过一声“失陪!”僵硬的转过身去,退下之前还不忘回过头来看一眼,正好见到云绿晴抬眸望来,不经意与佳人对上目光,吴仲勇忍不住又是一阵心摇神夺:“想不到朝远志的外孙女如此貌美,胜似天仙,真真叫人过眼难忘!”
转念一想即又觉得悲观失落:“美人儿来头不小,只怕我姓吴的一生都不再可能有与其共度良宵的机会了。”慌忙回过头去,意兴阑珊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一众喽罗见主子回身落座,也各自纷纷围到了桌旁。
陆川上过茅房,刚好从楼下走上来,众人听他脚步声来到楼梯口的时候,猛地大声叫道:“小二,你鬼鬼祟祟躲这里做什么?”
接着听到店小二慌张的声音说道:“没没……没什么大爷,小的只是……只是看到楼上的客官发威,吓得腿软,才在这里猫坐一会儿的……”
“大伙儿都快饿死了,你还有心情猫在这里看戏?还不赶快上菜去?”
店小二忙道:“是是,小的立马就去上菜……”
其实厨房里的菜早已备下,只不过店小二眼见楼上两拨人马彼此恶言相向,担心双方随时就要火拼,届时桌翻椅倒,店中只怕是一片狼藉。生意人不容易,一旦客人聚众闹场,损失可不小,厨房里的美味佳肴贸然上了桌,又必然尽皆遭殃,到时别说砸
坏的桌椅无从理赔,就连饭菜钱,那必也是没了着落了的。
店家思虑再三,因而才迟迟不敢上菜。那店小二是本土人士,在润州城中早就见识过吴仲勇的厉害手段,原本以为高建文一行人口出不逊,很快要落得不堪下场,岂料这些外地人只三两句自报过家门,那平时不可一世的吴仲勇,居然立即就变得谨小慎微起来,最后甚而沦落到自掌嘴巴主动赔罪的境地。
店小二躲在楼梯间看傻了眼,他万没想到帮派之间原来还有这么多武林规矩,他终非江湖中人,登时震惊不已,内心深叹:诺大江湖,原来千姿百态!
但此时两拨人马既已回位,又经陆川一语惊醒,店小二随即回过神来,也自立马上菜去了。
陆川一脸轻松的回到座位上,也不知是那“百杯散”的药力将尽,还是那碧螺春当真具有清肠润腑的妙用,此次他去茅房之时,身体的状况已然比先前好上许多。
十几道菜转眼上齐,别说那高老四最好卖弄,所点菜品还真都是美味佳品。
陆川一路拉泻过后,早已饥肠辘辘,一见美食当前,哪管什么清淡不清淡,看到鲜鱼肥肉,只管放开嘴来拼命吞咽,仿佛要好生慰劳慰劳那受尽了空虚之苦的食囊胃袋一般。
众人看他风卷残云的气势,纷纷为之咋舌。
高叔义忍不住讥笑道:“看阁下这阵势,只怕是八百年未曾吃过饱饭了吧?啊,陆小兄这‘双箸使来忙似箭,狼牙咬去疾如风’的绝技,啧啧啧……高某人何其荣幸,今日得见阁下真我风采,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陆川却不去理他,仍只管自己狼吞虎咽。
江山心中犯疑,奇道:“咦?陆川,你腹泻好了吗,这么大鱼大肉的,你不怕……”
陆川口中嚼着饭菜说道:“怕!怎能不怕?只不过我舍命陪君子,谁点的菜,谁结的帐,某人既有心做东,我就不能不捧场了!”
高叔义一听之后当即冷笑道:“请客做东本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吃白饭的人若因此被饭菜呛死,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高叔义自然是嘴贱瞎扯,但他那张嘴似乎就有天生的诅咒魔力,陆川听到他说的话之后,果真喉咙深处突发奇痒,还没来得及咽下那一口气,便即剧烈呛咳起来,嘴中的饭就全都喷射到了高叔义脸上。
高叔义惊得跳将起来,大声喝道:“姓陆的,你这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吗?”
陆川呛咳得两眼闪出泪花,怒道:“谁跟谁过不去?还不又是你那张臭嘴害的,说什么应验什么,简直比龟占预言还要灵验!”
接着两人免不了又是一阵互相消遣诋毁,在场之人除了江山以外,其余之人均不知高陆二人其实早在半路中就已经杠上,此时乍见二人相互拆台,先是一脸愕然,在听到二人夸诞言语之后,随即又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云绿啨笑看着两人斗嘴,只觉有趣,也不加以劝阻,权且由着他们闹去。
那一边,吴仲勇与众手下围坐在桌前闷声吃饭,有了先前的自取其辱,这一下他们再不敢在大庭
广众之下放言高论了。
场面恢复平静,那满脸胡渣的汉子也被主子放过了一马,只是上身衣服都被同伴撕烂了,此时坦露着半身裸体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他见没人理他,便试探性的将屁股挨到板凳边上,注意到主子并未发言制止,终于放下心来坐下与众人一道用饭。乍眼看去,清一色的黄衣男子当中,硬是穿插着他这样一个袒胸露乳的大汉,却难免显露出几分滑稽可笑。
店小二上楼来将周旁几桌剩菜及盘碗收拾了去,桌面上光亮如初,客栈遂又恢复了运作。
时当正午,新的客人陆续而至,这时一名身着紫红罗衣,脸戴白色面纱的女子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上了楼来。也不知是这女子天生的气场引人,还是其身上的芳香气味诱人,她刚走上楼来的时候,在场的绝大多数男子都不自禁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仅仅一眼,许多人便移不开目光。
那女子的容颜被面纱遮住瞧不清美丑,但一双睡凤眼大方展示在人前,则就极尽动人之处。虽说不及云绿晴那对桃花眼般的摄人心魂,可至少也算得上是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的媚眼一双了。
天下间的女人,任谁拥有了这样的一双眼睛,都理当感到此生无憾,似醉非醉的目光中脉脉含情,世间哪一个男人看了一眼,只怕都会情不自禁感到怦然心动,即便如高叔义这样,已至不惑之年的男子也不是个例外。
那蒙面女子从高叔义一桌人旁边走过的时候,与其直接面对的三个男子,江山与陆川都尽情于美味佳肴之间,只有讲究举止优雅与大方的高叔义,端坐抬首,正好瞧见了女子那脉脉传情的一对美眸。
只一眼,便令他心摇意夺,抬起的筷子悬在半空中,迟迟不见落下。
高叔义的失态,似乎让蒙面女子很是满意,女子的眼角流露出一丝窃喜,低笑一声,轻盈走过。她大概忘了尚有面纱遮脸,芳心窃喜之时还抬起一只手来遮笑,露出半臂襦裙下的那条皓腕玉臂,显得分外娆人。
蒙面女子在高叔义身后的座位上落定,店小二随即上前招呼道:“这位娘子,想要吃点什么呢?”
蒙面女子低声说道:“给我来碗阳春面吧!”
“阳春面?”店小二怀疑自己听错了,来到他们这样的一家大客栈,却只点一碗阳春面?
如果换成是穿着布衣的寻常过客,店小二肯定会直接建议对方到外面的摊点上去点他想要的面点。像他们这样的高档场所,做的是随便一道菜菜金都在三十文以上的生意,哪会屑于去赚那十文钱一碗的阳春面这种蝇头小利呢?
可偏偏对方却是一个衣着光鲜的漂亮小姐,根本不像穷人家的闺女,店小二嘴上留了分寸,只是问道:“只要一碗阳春面吗?”
蒙面女子低头嗯了一声。
店小二踌躇着又问:“娘子,要不再放点肉丝,荷包蛋吧?”
蒙面女子摇了摇头,店小二为难了,犹豫着要不要向对方坦言,单单一碗阳春面的生意他们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