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节骨眼,魏王突然提起齐太子,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在场众人,只要长了耳朵的,均是猛的明白了魏王的意思。
敢情魏王方才突然提出执牛耳,原来是有缘由的,而且这个缘由还意义重大。
竟是魏王捏住了齐国的把柄。
而且这个把柄,还是齐国的当今太子!
谁不知道齐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如今齐国王室人丁不旺,齐王膝下独子,只有一个儿子唤作辟疆。
就因为这个,齐王一直将这独子视若明珠,从小开始,便寻觅最好的师傅教导太子。
太子也是作劲儿,聪慧过人,文韬武略无所不能,颇有当年晏首的风范。
只是有一点,不知是不是齐王溺爱的缘故,这个齐太子天性纯良,竟有几分不知疾苦的意味,诗书礼易他能说的头头是道,骑马射箭也是百步穿杨,唯独对尔虞我诈没什么修为。
齐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要把自己的王位传给太子。
只他没想到,如今却传来平陆军反水,太子生死不知的消息!
要知道,平陆可是齐国五都之一,兵马之众,势力之广,一旦反叛,后果不堪设想。
尤其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一时间,会盟营地上悄无声息,众人都屏气凝神,只剩下咧咧的秋风声。
诸国国君眼见这变故突然,一时还没想好对策,自然默不作声,谁也不愿做这出头之鸟。
只有魏王满脸笑容,因为兴奋,已经笑的脸上满是皱纹。
齐王方才忽一眩晕,此时已经镇定下来,寒着脸,沙哑着嗓音道:“劳烦魏公挂心了,小儿贪玩,怕是路上耽搁了,迟些就到。”
齐王这么说,一半强撑自己的场面,另外一半,其实也是为了试探魏王的虚实。
魏王哈哈一笑,今儿个他似乎十分高兴爽朗,旁人都屏气凝神,唯独他从一来,便哈哈大笑。
魏王道:“许是这般,许是这般!毕竟齐太子年纪轻轻,也是好动的时候,不像咱们……只不过……”
他说着,话锋一转,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又道:“真是赶巧了,的人在路上似乎巧遇了齐太子,齐太子年少贪玩,走错了路,好似往前面儿的葫芦谷去了,这……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赶来徐州了。”
齐王一听,呼吸顿时粗重起来,若说方才魏王只是正巧提起太子,那么现在,齐王已经肯定了,齐太子出事,绝对是魏王做得手脚。
齐王顿时恼怒的喝道:“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齐相田婴连忙拦住齐王,低声道:“我王!万万不可啊!千万忍耐,如今诸国国君悉数到场,会盟就在一念之间,万不可因一时之气,毁了会盟,还是先行相王要紧,切勿中了魏国的奸计!”
一边的淳于髡则是蹙眉道:“田相此言差矣!魏国野心勃勃,此时已经暴露,此时又以太子做要挟,绝对是有备而来,迟则恐变,王上……还请速速撤离营地,再做万全应对!”
田婴一脸不同意,齐王还没表态,田婴立刻又道:“淳于大夫才是此言差矣,我大齐相王,等了何止十年,就差这最后一哆嗦,岂能功亏一篑?!如今诸侯皆在此,若这般退出营地,起不叫各国看了我齐人的笑话儿?!”
他说着,突然冷笑一声,道:“哦,婴险些忘了,淳于大夫是最不怕人瞧笑话的,也并非是我老齐人!”
田婴的意思,显然是嘲笑淳于髡是赘婿。
而且淳于髡在入齐国朝堂之前,其实还游历过魏国,被魏王接见款待,只不过当时淳于髡并没有看上魏王,觉得魏王的眼睛里,只有美色酒色,因此没有留在魏国,后来又游历到了齐国。
淳于髡到底是不是血脉正统的齐国人并不重要,在田婴这些齐国田氏的眼中,淳于髡压根不算老齐人。
田婴显然对淳于髡有些看法,并不赞同他的说法。
淳于髡被田婴夹枪带棒的冷嘲热讽了两句,却不见动怒,道:“田相,太子如今不知所踪,平陆军又突然反水,显然都是魏国的伎俩,田相就确保,魏国没有第三步后招?若是在这大营之中,也有后招,田相该当如何确保我王安全?!”
那两个人你来我往,齐王心中担心太子,已是烦乱不堪,如何还能听得他们的争论?
齐王当即转头对身后的成侯邹忌道:“成侯,你的意思呢?”
齐王的话一出,田婴和淳于髡纷纷看向成侯邹忌。
成侯邹忌一时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平静如水,甚至有些不见波澜。
仿佛没听见太子遇险的消息,仿佛没听见魏国想要执牛角的言辞,也仿佛没听见两位大夫的争论。
邹忌一个字儿还没出口,那面的魏王突然又是哈哈哈大笑三声。
魏王这会的笑意,似乎与刚才有些不同了,越发的得意起来。
就听魏王朗声道:“老弟老弟!因齐老弟!”
魏王口气十分热络,竟然直接唤了齐王的名字,还称兄道弟起来。
“你问成侯的意思?你问成侯的意思,他怎么会回答你?毕竟……淳于先生所言甚是,你们齐国的成侯,就是在会盟大营中的后招!”
他一说完,顿时全场哗然,何止是齐王脑子里轰隆一声,就连在场的韩国赵国等等诸侯大夫们,脑子里都是轰隆一声,犹如平地惊雷一般!
要知道魏国虽然受了重创,但是瘦死的骆驼总是比马大的,魏王兵力强盛,这次带来会盟的随行护卫,自然也不容小觑。
而此时魏王竟然买通了齐国的成侯,要知道,这次会盟,成侯深得齐王信任,统帅着齐国一半的护军!
试想想看,魏国全部兵马,再加上齐国一半的兵马,这样的优势,可以称得上是碾压式的,还有谁敢言语一句?
齐相田婴听到这里,猛地一震,瞪大了眼睛,脸色惨白的看向邹忌,颤声道:“成侯……你……你……”
田婴一脸骇色的你了好几次,这才怒声喝道:“成侯,你这是造反!”
邹忌还是老模样,不见着恼,不见焦急,宽袍翩翩,模样又俊美高大,还有那么两分仙风道骨之姿,坦然的立在众人之中,脸上未有一点的羞愧。
魏王笑着道:“今日,要执这牛耳,不知……谁有异议?!”
他声音洪亮,语气傲慢,回音盘旋在营地上空,伴随着咧咧的秋风,久久回响不断。
诸侯这时只是小声哗然,还是没人抻这个头儿。
毕竟诸侯们是过来观礼的,齐国要称王,其实对其他国家没什么好处,反而要俯首称臣,伏低姿态,若不是因为齐国强盛崛起,谁愿意给别人低头?
魏王突然打了一个“回马枪”,诸侯们细细一想,若是相王谈崩了,谁也别称王,那是最好的,若是魏国想要称王,反正不是齐国就是魏国,也轮不到赵国,更轮不到韩国宋国,那岂不是谁都一样?
干脆是越乱越好!
说不准最后还能捡个瓜落儿。
诸侯们脸色一变,谁心里怎么想的,一看便知,因此谁也不言语,就连一边的天子特使,其实也是这么想的,自然也不说话。
而且他还怕战火烧到自己身上,因此稍微往后搓了搓,似乎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齐王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一眼成侯,邹忌十分坦然的迎视,脸上仍然未见任何羞愧。
邹忌此时才淡淡的开口,声音低沉稳重,笑了笑,别有深意的道:“成者王,败者寇,也算是……顺应天意了。”
“说得好!说得好!”
魏王啪啪的拍了拍手,笑道:“成侯说的妙!自古以来,不就是这个理儿?”
齐王听他总是大笑不止,脸上已经是倾尽暴怒,喝道:“没想到魏国提出朝见,竟然如此诚意,这会盟大典才刚刚开始,还未祭告天地,就已经连续给我齐国送了如此大礼?说罢,魏国到底想要甚么?”
魏王笑着道:“齐公就是爽快人。”
他如今也不称对方为齐王了,改口倒是很快,已经换成了齐公。
魏王说着,突然转过身,一步步走上高筑的会盟祭台,眼睛眯起,脸上挂起狞笑,脸上的皱纹因为兴奋,轻微的抖动着。
魏王站在高高的祭台上,俯视着祭台之下的诸侯们,甚至是天子特使,声音低沉的道:“其实不过三个条件,其一……祭台已筑,祭品已备,诸公已至,今日良辰吉日万不可辜负,不如趁此良机,以我魏国为王!”
他的话一出,祭台之下,营地之上,竟然一片寂静,并没有多少人喧哗低语,因为魏王的野心,其实早就已经暴露了。
称王。
不过如此。
也在诸侯们意料之中。
齐王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阴霾凝重,冷冷的抬头去看祭台之上的魏王。
魏王举起食指和中指,道:“其二,齐国重创我大梁在先,理应赔付,就请齐公割让平陆,以表诚意!”
“平陆?!”
“平陆……”
这回四周喧哗起来,诸侯们眼中露出诧异之色,显然刚才称王都在意料之中,这回割让平陆,已经远远超出意料了。
要知道,平陆可是齐国的五都之一,魏王一开口不是一个小邑,而是齐国的一个都,简直就是在跟齐国开玩笑。
齐王冷笑一声,怒极反笑,也不说话了。
魏王不等齐国表态,继续朗声道:“其三!请齐王肃清朝政,将齐国人人得而诛之的奸佞田婴,田忌,淳于髡,孙膑四人,剁成肉泥,盛于瓮中,交于我魏国。”
“哧”
魏王的话还没说完,肃静的营地上,突然冒出一声嗤笑,那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异常清晰。
随即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别人家里有没有奸佞,你都要伸手管,干脆去做键盘侠吧。”
魏王压根听不懂键盘侠是什么,但是不妨碍魏王理解意思,因为那语气听起来实在不像是什么好话!
魏王眼下已经掌控全局,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整个徐州都在他的手掌之中,齐王也不敢跟他吱一声,而此时,突然有人在肃穆的营地高声喧哗,还说一些魏王听不懂的话寒碜他。
何止是魏王吃惊,诸侯们也吃了一惊,不知是谁如此勇敢,纷纷回头去瞧。
“钟离!”
“那个是不是钟离?!”
“就是鬼谷的那个鬼才钟离?”
“他怎么进来营地的?!”
魏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年轻人,那年轻人身量高挑,不见多魁梧,一身粗衣,站在光鲜的诸侯后面,却异常显眼。
钟离!
是钟离!
他化成灰,魏王都认识,这不就是曾经和魏王一起听车裂的钟离么?
钟离可以说是神出鬼没,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诸侯身后,手里拉着一个四五来岁的小萝莉。
小萝莉长相十分精致可爱,歪着头,揪着自己的小头发,鼓着粉嫩嫩的小脸蛋儿,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的转啊转,一脸遛大街的模样儿,可爱极了。
魏王像见了鬼一般,瞪着眼睛,挥着袖袍,高声呼喝道:“来人!给寡人抓住他!抓住他!胆敢扰乱会盟,给寡人将他剁成肉泥,碎尸万段!!!”
魏王怒极的嘶吼着,显然在这个重要的当口,钟离的出现让魏王十分恼火,而且……骇然。
想想看,众军包围的相王大营,一个年轻男子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说来就来,出入万千军营犹如无人之境,怎么能让魏王不惧怕?
对比起魏王的嘶声力竭,睚眦尽裂,钟离则是悠哉的厉害,不生气,不恼火,不着急,一脸随和,说话也慢悠悠的。
钟离想了想,虽然他是个佛系青年,不过这般万众瞩目,都赶上现场直播了,而且直播的观众们还是诸侯这样的大佬儿,所以钟离也不想跌面子,怎么也要措一下词。
那面魏王复又大喊着:“来人!魏军何在!?给寡人抓住他!”
钟离眼睛一动,听着魏王的喊声,似乎想到了一句不错的应答,足令在场诸侯刻骨铭心。
钟离清了清嗓子,语速平而缓的道:“你喊啊,你喊啊,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