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未必如人所料，神并没有欺骗人类，魔鬼也没有。

只是这个世界的基础，与王艾尔所理解的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偏差，这种偏差导致的错位，使得王艾尔躺在树下，陷入了沉思。

在威利看来，王艾尔称得上是一个不错的聆听者，然而，也仅仅只是一个聆听者而已。

身为异乡人，王艾尔只能始终保持着沉默，也保持着冷漠。

“果然，他还是一个‘异乡人’，不可能和我们这些人一样。”

就这样，威利擅自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这个判断准确无误。

在王艾尔的认知中，神与魔之间，应该泾渭分明的两个种族，亦或者，说是对立的光明与黑暗也不为过。

然而，世界却是混沌的，诸神与魔鬼虽然有着明确的界线，但是在本质上却没有什么不同。

同样是有别于人类的强大族群，同样是拥有可怕力量的敌人，这是威利对这两个种族，做出的结论。

“神魔之誓归根结底并不是限制魔鬼的契约，而是魔鬼与诸神共同设下，限制在枫之大陆上生存着的万物发展，防止世界上包括人类在内的种族取代它们的契约。《神魔大典》是人类的历史，也是神与魔的历史，人类远胜过当时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其它物种的能力，并非兽人的勇武，也不是精灵的天赋，更与蛟族、羽族这些海里游的、空中飞的物种不同……人类拥有自己的文字，拥有记录历史的能力，这是人类最强大的武器。”

持续了上万年的混沌时代，并不仅仅只是神魔抢夺这片“殖民地”的战争，原本作为一整块存在的大陆，被神魔硬生生撕裂成了两块，一块便是枫之大陆，而另一块……

“人类将那一块大陆命名为——森之大陆。”

那是传说中东南方的诅咒之地，也是人类与诸神协议之后，诸神的安居之所。

“入侵者之间的战争，是这个世界本土居民取得了最终的胜利，然而代价却无比惨痛——如今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智慧物种，仅仅只剩下了人类而已。”

“但是，羽依她……”

“她们本该沉睡的，只可惜我那个不肖徒孙凯因选择了一块魔力充足的风水宝地——那块风水宝地是精灵们的安歇之所，因此才存在着相对于大陆其它地方充沛的魔力，原本只是维持自身不继续衰老是搓搓有余了。可谁又能想到，那个家伙……居然会建造一座悬空城堡？还在各处要道上设下了结界，让周围居住的人类无法靠近。”

除了神魔之誓这个为人类套上的枷锁之外，还包括了另一项条件，那就是各族都要放弃他们的所有。

从那以后，成群结队，作为世界上数量最多的兽人就退化成为了野兽，其中一部分被魔力污染的，便成为了魔兽。天赋异禀的精灵们，大多数则选择了前往森之大陆与诸神共同沉睡，小部分则留在了枫之大陆。

羽依那一支，便是那一小部分。

至于羽人化鸟，蛟族化鱼，如今这个世界上的各类生物，都曾经是与人类并肩作战的战友。

“真是可怕的真相。”王艾尔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么说来，在这个世界上他吞下去的那些美食，其实都是人类战友的肉吗？

“这是他们的的选择，每个族群为了生存下去，都在不断努力……所有人都要妥协。”

“那……人类呢？”

“人类选择了遗忘，人类没有任何才能，也没有任何突出的本事，寿命也不如其他种族那样长，仅仅只比骁勇善战的兽族要长一点——不过当初兽族的人数，却是人类的千百倍，其繁衍能力也是人类的数十倍。人类没有别的长处，唯有人类的文字，是诸神与魔鬼最担忧的。”

“所以，世界的历史……就此形成了空缺？”

骇人听闻的真相，王艾尔多么希望，威利能够摇摇头否认。

“正是如此。”

却得到了，如同洪钟一般震耳发聩的回答。

这一刻，王艾尔只感觉自己身处的所谓天堂，彻底崩塌了。

如果用前世的世界观来看，神魔就等同于殖民者，而本土的生物，则是土著。

这本该是土著战胜殖民者，保存自己文明的史诗。

“那么，这些真相……”

“人要怎么才能遗忘过去呢？艾尔，你要知道，生物存在过的痕迹，是不可能被磨灭的。即便文字被毁灭，即便历史被抹去，人的记忆终究还是留存下来的，哪怕是石头也好，哪怕是树上的刻痕也好，比起其它种群，人类并不伟大，却也并不渺小……”

威利说着这话，昂起头，望着没有太阳的蓝天白云，长长一叹。

……

蓝天白云，大树通天，但在王艾尔看来，这一切都变得漆黑无比。

这个地方无比舒适，让人忍不住打瞌睡，但是王艾尔也很清楚，这个所谓的天堂，自从威利将一切真相说出之后，就已经被毁灭了。

历史，的确具有毁天灭地的威力。

仰望着这个世界的无限风景，王艾尔忍不住喃喃自语：

“威利先生，既然如此，这个世界……你也还愿意继续为它拼搏么？”

威利一言不发，只是轻轻擦拭去道林脸上的尘土，自从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王艾尔之后，二人之间就变成了这样的关系。

“你终究是异乡人，看待我们也好，看待魔鬼也好……你终究只是个‘局外人’。我们的命运并不共通，而我们……不需要同情。”

话语寒如冰又沉若铁，直击中王艾尔的心口，王艾尔想要张口辩驳，却终还是发不出声。

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也没有任何争辩的必要，自己的确就是这样的身份，既不高贵，也不卑微。

只不过，有一点迷茫。

神与魔的真相，即便是身为“局外人”的自己获知，都已经是这种心境，很难说莉雅她们得知真相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会崩溃吗？莉雅或许不会，但是塞维斯一定会的，那个家伙与自己何其相似，明明也是个“局外人”，却被自己改变了所谓命运。

“威利先生，人类要怎样……才能战胜那些魔鬼呢？”

“这重要吗？还是说，你已经决定要站在我这一边了？”

“我从来没有打算投靠魔鬼，我终究是莉雅公主的守护骑士……”

这个理由虽然不怎么样，但用作借口再好不过，王艾尔心中如此想着，即便是骗骗自己也好，不是吗？

威利却冷哼一声，“所谓的荣誉，对于你这个异乡人来说一文不值吧？如果是喜欢那个小丫头就直说，你这种不老实的性格倒是与她般配——”

“喜欢吗？”

“不喜欢吗？”

“什么是喜欢呢？”

“简而言之就是见到她之后心跳加速，提起她的时候心中会有一种莫名触动，当然，关于更亲密一些的体现，就有些不太方便说了。”

“很抱歉，如果这样是喜欢的话，那没有呢，我对于公主殿下，仅仅只是尊敬而已。”

王艾尔并没有撒谎，这是他的真情实意，见到莉雅的时候，王艾尔更多想到的也只是责任，在夕阳西沉，仿佛整个世界重新启动的那天，自己找到了一个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而已。

“是吗？那还真是可怕啊。”

“没有喜欢上某个人，对您而言居然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么？”

“不，这简直是一件丧尽天良的事情，孤男寡女同生共死过无数次，居然并没有喜欢上对方，你的心是铁石做的吗？”

“少年姑娘的故事，威利先生您在被封印的时候听了多少啊？就算无所事事，也不要沉迷于这种言情之物好不好？您这种想法真是非常扭曲啊。”

微笑着吐槽了一声后，王艾尔突然严肃了起来。

“我是人类，即便是在你们的世界上也好，我也始终是人类——出卖同类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去做的，即便我不是所谓救世主也好，我也会选择为了人类而战。”

威利深深的看着王艾尔，一言不发地捂住额头。

“这是你的真心吧？”

“当然。”

“觉悟还不够啊。”

“您既然能读出我的记忆，那么现在就可以施展那个精神魔法，来确认一下我的觉悟，我可是连死都不怕的——”

当然，死过两次的人，感受过两次死亡痛苦的人，难道还怕死吗？

王艾尔很有自信，只要威利再施展一次读取他人记忆的精神法术，就能确认自己的真心……

“太愚蠢了，没有人这样评价过你吗？”

王艾尔微微一愣，他想起了月驰曾经对他的话。

威利则继续说道：“真是太愚蠢了，简直没有人比你更愚蠢，明明连死都不怕，却还怕活着……”

“我可是做好了为人类奉献生命的觉悟……”

“那么，你准备怎么做呢？是站在我们枫之大陆百姓这一方，还是站在害死你两位朋友的魔鬼那一方呢？你已经能做好随时都能牺牲的准备了吗？”

王艾尔沉默了，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让他根本无法回答。

如果这个世界的真相，如果这个世界的真相果真如威利方才所言，那么王艾尔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也不可能被称之为正确。

换而言之，无论如何，都会是错误的。

“那位公主殿下和樱之国的王子也差不多该到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威利突然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