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面前这个男人一点都不像塞维斯。

虽然看上去还是呆呆傻傻的样子，但是说的话却异常得像是被三流诗人附体一样。

“你在说什么啊……我当然是塞维斯，洛洛萨·塞维斯。”

塞维斯说着说着，却笑了起来，“很不像我吗？也是呢……”

“不，我们没有……”

“没关系的，因为我也这样觉得。”

塞维斯间不容发地抢回了话题的主导，“我的确不聪明，知道的事情也没有你们多，所以有些事情你们瞒着我，我也能够理解。不用这样看着我，我还是我，和昨天的我没有什么不同。”

一直都知道……吗？不，有这种感觉是正确的，但是如果知道我们瞒着你什么，你真的还能这样从容吗？

正当王艾尔这样想时，却又听塞维斯说道——

“屠杀村子的真凶，就是那位索兰夫·罗斯吧？也就是……‘救下’我们的那个男人。”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吗？

王艾尔看向塞维斯，塞维斯背对着火光，又因为空中明月一如既往地被黑云笼罩，面上的神情也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啊，看来我猜对了。”

王艾尔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塞维斯诈了一下。

“抱歉。”

除此之外，王艾尔想不到自己还能再说什么。

“害死艾尔你朋友的，是安尔德吧？你对它怀有憎恨吗？”

“憎恨？不……就连因为无能而产生的愤怒，都已经淡却了许多……尤其是，在得知了关于魔鬼的真相后。”

人类是不会向猛虎豺狼求饶的，就像鸡鸭不会向人类求饶一样，每个世界的食物链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作为更高级的生物，魔鬼当然不会将人类视为同类，这是理所当然的。那么，人类又为何要憎恨魔鬼呢？

塞维斯的情况却不是这样，杀害他乡亲的对象并非魔鬼，而是同类。

“我自始至终都恨着那些凶手，但是，憎恨与愤怒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眼下，我还没有能力复仇……”

“所以，你才选择了隐忍吗？”

“……或许吧。艾尔，我之所告诉你这些，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王艾尔看向塞维斯，越来越觉得这个男人今天有些古怪，或许，也是自己平日里太不关心塞维斯的缘故。

“你能告诉我真相吗？”

“什么真相？”

“连我都知道，你那个谎言实在蹩脚……你的故乡根本不是莱茵镇吧？”

“啊……是啊。”

既然连塞维斯都能猜到，那么王艾尔也认为自己没有必要继续隐瞒了。

但是，就这样说出真相吗？

“但是，莱茵镇对你而言……似乎很重要。”

当然，那可是……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居所，换种说法来说，的确也算是在这个世界的故乡。

“所以……我想知道，它为什么这么重要。”

“为什么想知道？你绝非那种随随便便好奇的人……”

“我只是，觉得你总是对我们隐瞒着你的过去……这样，不好。”

这种蹩脚的说辞，大概也就只能是塞维斯能说出口了。

王艾尔刚想张口，却突然发现了塞维斯后颈处的薄汗。

在这个寒风凛冽的荒原，居然会冒出这样浓密的汗珠？

再联系到刚才一系列问题，以及塞维斯反常的举动……王艾尔心中隐约已经有了答案。

“是公主殿下教你的吧？这套说辞。”

“没有。”

慌慌张张的否认，紧张地转头张望，毫无疑问，这样的举动已经将真相彰显无遗。

“放心吧，莉雅是不会露馅的，她的耳朵没有那么好，也绝对不会因为偷听而浪费睡眠时间，我们这位公主殿下可是十分嗜睡的。”

“你果然……向我们隐瞒了过去吧……”

“刚才，你关于仇恨的那番话，也是莉雅教你的吗？你真的认可它？”

“我不知道，在公主殿下交给我这个任务，并且告知我这个真相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杀人。”

王艾尔看着塞维斯隆起、微微颤抖的背部，还有那几乎要麦岛地里的脑袋，因为夜幕太厚，又背对着篝火，所以根本看不清塞维斯的面容。

想来，被拆穿的这一刻，塞维斯应该获得了一丝解脱吧？

“但你没有，莉雅赌赢了。”

“当然。”

“我猜猜，莉雅答应你，等到下次再见到索兰夫·罗斯的时候，她会想办法为你复仇。”

“没错。”

“真不愧是我们的公主殿下呢……我的过去，就这么重要么？”

明白了塞维斯今夜转变的王艾尔，胸腔中那一股堵塞的感觉终于疏通了些许。

“重要。”

“因为你们都觉得重要？”

“因为殿下她觉得重要。”

“你不会……”

“啊，你果然很聪明呢，虽然殿下一直说你笨，但你还是比我聪明太多了。”

“哈……我早该想到的，你是这样殷勤，我早该想到的。”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感觉，虽然与二人之间的身份、性格、相貌等等要素相关，但这都不是关键的要素。爱情这种东西，或者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好感，总是萌发于无形之中，有时候是第一眼的感觉，有时候是一个笑容，有时候也可以是朝夕相处之后，诞生的羁绊。

总有人说，某人是将某种感情错当成爱情。但王艾尔从来不曾这样想过，爱就是爱，无论是因为冲动还是因为理性，因为一时感动还是半生陪伴，因为山盟海誓还是无言付出，只要当事人认可，那么这种情感就是爱。

说什么“当初只不过是会错了意，现在想想完全不是这样一回事”的家伙，其实根本就是现在不爱了而已，或者，是想告诉别人，自己现在已经不爱某个人了。

但是，这种情感的确存在过，不需要什么证明，也无法用证据来支撑。

“啊……我也知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虽然看不清，但是王艾尔知道，塞维斯现在一定用他那双圆圆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是哀伤、痛苦、狼狈、甚至可能是嫉妒，这都不重要。

“我对公主殿下，也一直怀有好感。”

如果没有欺骗。

“我知道的，公主殿下对你也是……毕竟你是她的守护骑士，而我只不过是一个铁匠。”

“你困吗？”

如果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大概就会落入一个王艾尔不愿接触的领域，具体是天堂还是地狱，那就不得而知了。

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产生一道永远不可能抹去的裂痕吧？

“我也想，问你一些事，算是作为交换条件吧。”

王艾尔笑着，虽然塞维斯看不见这种笑，“否则，你就无法交差了嘛。”

但王艾尔，的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