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回到P市。席卷几届市长任期的改革的热潮已经散去，挂在建筑物墙体上的标语和海报已经褪去，城市里的人们在没有它们的情况下平静地生活着。

我得知班机现在即将到达19区国际机场。随着偶然的不稳定气流，它马上要汇入众多飞机停靠在眼前的机场的国际到达厅，一个被合金外壳包裹的建筑的面前。不过今天我大概没有机会看清机场到达厅的全貌。座位前的行程路线告诉我飞机提前10分钟到达，也就是说，当地时间应该是早上7点50。邻桌的乘客还没取下眼罩，前后排乘客的呼噜声还没停止，调亮机舱窗口的显示怕是会吵醒他们。我开始搜寻座位扶手上的“呼叫乘务员”按钮，试图给我迟迟没到的早餐一个交待，才被附在桌板前的投影显示屏里的唯一文件（也就是登机后一直没顾着看的乘客须知）告知这个城市的已经裁掉所有空中机组服务人员，而送餐机器时间没到就不会开启。难怪座位的四周多了几排感光导引栏。不过我大胆猜测，即使送餐机器及时赶到，也很难通过邻座的乘客到达我。

飞机一个急转，无限接近滑行轨道，降下起落架。

护照满当当的签证记录证明了我游历四方的生活，我应该不适应“回家”的感觉。P市也是我护照上的的家乡，但我少了很多关于它的印象和回忆。一方面，我离开它已经很久；另一方面，困扰我的记忆衰退问题已经让我很难记住过去的事：刚刚吃完一份差强人意的速热早餐后，我差点忘记我回来的目的。

医生叮嘱我留下纸质记录加深印象。虽然我还是没有记住任何东西，但这种古老的记述方法在形式上手机关机的飞机上派上了点用场。口袋里褶皱的纸上潦草地写着我的身份，住址，联系方式还有病史之类的基本信息，而纸的末端则记下我的备忘事项。

到达P市，收集小说素材（背面是一串住在P市的采访者的名字），这些信息可能暗示我需要采访他们去完成这部小说？行吧，就在P市完成。

走廊两边的机器手正指引我们有序离开飞机。不，我已经坐在摆渡车上了。手机顺利开机，有一个打了几次电话的未接来电。显然我已经把这个号码备注成联系人，但手机号持有者的名字不能唤起我的一点记忆。我又掏出那张破旧的纸，试图找出一个对应的名字。

这个名字在我的受访者之中。这个人的备注是“楠”。

摆渡车在一楼的入口处停下。这时我才注意到金属感的外壳原来是一层可以透视的加工玻璃。在我下车领到我的包裹往门口走时，电话再次响了。还是那个人。脚下的平直电梯下正把我和行李推向走道另一端。

“您好？”我鼓起勇气接通手机，毕竟在我名单上的人应该不是骗子。

“到了吗？我们到第三航站楼门口了。行李多吗？”是一个平直，没太大起伏的声音，应该是名女性。

“没事，只带了一个箱子。”为了保险起见，我没有提供太多自己的私人信息。

“到时候我们在安检口。手上举着你的姓名牌的就是，你应该很容易看到我们。要是不放心的话，你走近之后我们可以出示自己的证件。”

“你们？”我突然意识到等待我的不止是一个人。

“可能需要一点时间适应，我能理解。不过一家人团聚之后你感觉会好些。”现在我能对方的平淡声音里停到一丝暖意。

行李箱和我滑到平直梯尽头，我在坎前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下来。

我站稳的时候，手机还处在通话中。

“就这么说定了，采访的时候你就住我们这里吧。”

这就是我的旅程的开始。在未来的章节里，我将努力把一个真实事件的相关者的记述通过部分虚构的形式展现在面前。受访者年龄，生活背景各异，我也没能找全所有的人（其中一人失踪无音讯）。但经过受访者的允许，我有幸将能收集到的资料汇编成一个像样的故事，并把自己的一些想法注入一些事件中。当然，疾病所致，所有的内容都是片段式的。有些化名处理过的日记，报告，我难以用自己的语言转述，便用了原本的形式和大致复原的内容。在此我需要感谢所有支持我和帮助我的受访者，以及慷慨给予我资金和住处的那家好心人。尽管我每天不断地提醒自己这些人的身份和他们与我的联系，我仍然做不到和这些人融洽相处。都怪我那筛子样记忆。

听人说（这大多来自于城市宣传片），P市以市民们不依赖于宗教的个人信仰闻名。现在是，过去一直也是。家庭，事业，邻里，社区一直到政治体制，经济政策，以及开放包容文化，都可能成为个人信仰的支柱。这些精神也已被周边的城市学习和效仿。

长期疾病的侵蚀让我失去了信仰。我可以说是一个完全没有信仰的人。这一次毫无征兆的“返乡之行”里，我想开始工作，尽力去解释我眼中的，他人的信仰。信仰的具体内涵或许是过去的，但终归有记录和保存的价值，不是吗？

写下这篇类似于前言的文字时，我正坐在接机联系人的车上，汽车离开机场不远，还徘徊在19区内。我不太清楚这片区过去如何，但现在，它一片兴盛：高楼林立，人口密集。新通车的，修建在城市主体建筑地基上空的悬浮电车刚刚通车，听那个联系人说，这样一来，全市的悬浮电车就形成了串联。

引起我注意的是远方城市边界，靠海的区域的一栋高楼，它穿过云层，高不见顶。我曾向联系人和与她同行的人问起它，但他们都不愿意透露太多，只是叫我去市政府网页或者一些主流旅游网站上找找。

“反正我们能说的都写在词条里了。”这是他们的原话。

既然如此，本书核心内容发言权理应要交给他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