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西湖,画舫诗会?”
卫辰闻言沉吟了片刻,而后笑着点头道:“自然是要去的,正好可以见识见识扬州士子的文采风流!”
“二哥,你听听,卫家哥哥也想去,这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听到卫辰同意,盛长枫一脸兴奋,得意洋洋地望向盛长柏。
盛长柏无奈地笑了笑,当下招招手叫来自己的贴身书童,让他去找父亲盛纮请示,而后又吩咐人传令下去,先备好车马。
待卫辰吃过早饭,盛长柏的书童回来传信,说是盛纮已经同意了三人去参加诗会的事,并且还表示希望他们都能在诗会上有所建树。
卫辰闻言不禁有些疑惑,据他所知,盛纮向来不喜欢盛长枫与他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吟诗唱和,怎么对他参加这画舫诗会就如此宽容,甚至语气里似乎还带着鼓励的意思?
后来在路上,经过盛长柏和盛长枫兄弟俩的解释,卫辰这才明白,原来三人此次去的并非寻常诗会,而是每隔半年才会在瘦西湖举办一次的画舫诗会。
这画舫诗会乃是扬州文坛的一桩盛事,期间整个扬州的文人骚客都会聚集于此,甚至有不少邻府的读书人也会慕名前来赴会。
许多籍籍无名的士子都憋着一股劲,誓要借着此次诗会的机会扬名立万。
听到这儿,卫辰瞬间就明白了,难怪盛纮会鼓励自己的两个儿子来参加画舫诗会,说到底,都是为了他们日后的科举铺路啊!
唐时,陈子昂赶赴长安,参加科举考试,结果却是两次落第,陈子昂自学一身才学,却无人赏识,心中郁闷难消。
恰好城中有个胡人卖琴,索价百万,无人敢于问津。
陈子昂豪气干云,斥重金将此胡琴买下,然后广而宣之,次日将会宴会豪贵,当众弹奏此琴。
到了次日,宾客云集,期待陈子昂奏响雅音,孰料陈子昂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此琴砸碎在地上。
如此珍贵的胡琴,说砸就砸,围观众人无不为之扼腕叹惜,只有陈子昂毫不在乎,还趁机将自己的诗文遍发给众人,自此名扬天下,然后一举中了进士。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子昂碎琴”的典故。
仔细品味这个故事,不难发现,所谓的砸琴,不过是陈子昂进行个人营销的一种方式。
从连续两次落第,到后来一举考中进士,陈子昂这次营销的效果已是母庸多言。
那么问题就来了,明明陈子昂还是那个陈子昂,为什么出名之前怎么考都考不中,一旦名扬天下,立刻就考中了呢?
自有科举以来,不论具体的制度如何变革,都存在许多类似陈子昂经历的读书人。
由此可见,在漫长的科举考试过程中,考生若想考个好成绩,不能傻乎乎地只懂得寒窗苦读,还要学会适当的自我炒作,如此才能像陈子昂一般,一举中式。
对于家境一般的普通考生来说,如果想要宣扬名声,参加诗会就是性价比最高的一种方式。
尤其是像扬州画舫诗会这等读书人云集的盛会,若是捧出一两个出挑的才子来,此人名声很快就可以借此传遍全府甚至全省读书人的耳朵。
这就叫做造势。
可别小看这所谓的势,许多时候,考官能够做到不畏权贵,可却往往抵挡不了士林间的舆论力量。
比如某某才子会试前名声就很大,连天子都有所耳闻,结果考完会试一看,这人居然落榜了。
张榜之后,士子们必然会质疑主考官取士不公,要是那位大才子人缘够好,士子们联合起来把事情闹大,说不定连天子都会问上一嘴:榜上怎么没有某某某的名字?
到时候,主考官既要面对汹汹物议,还要应付上头诘问,可想而知,他的压力会有多大!
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设,无论是卫辰还是盛家兄弟,此时的名声都远远达不到这等足以震动天下的地步。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更需要多参与画舫诗会这样有积极意义的社交活动,拓展人脉,宣扬名声。
“吁——”
约莫小半个时辰的车程后,车把式一声低喝,将马车稳稳停下。
跟在车旁步行的书童快步上前,掀开车帘:“少爷,咱们到了。”
瘦西湖位于扬州西北郊,因其湖面瘦长,形如彩带而得名。
事实上,瘦西湖其实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湖泊,而是由数代城濠连缀而成的带状景观,并于大运河保持着水源相通的互动关系。
与水势浩淼的杭州西湖相比,扬州瘦西湖更像一处大号的水上园林,内有五亭桥、小金山、二十四桥、荷花池等诸多名胜古迹。
此时已经入冬,与春日湖景的缱绻婀娜不同,冬日里的瘦西湖上天光湖色都是白茫茫一片,天与云、山与水浑然一体,一派疏朗气象,令人望之心胸开阔。
卫辰三人来到湖边,好不容易找到一艘渡船,可不巧的是,船上已经坐满了各地闻讯赶来的读书人,刚刚驶离岸边。
卫辰见那渡船离岸不过数丈远,急忙高声喊道:“船家,我们也是来参加诗会的,还请行个方便,将船开回岸边,载上我们一道同去!”
那老艄公站在冷风中,回身望见站在岸边的是三位文质彬彬的书生,乐呵呵地道:“相公敢来赴诗会,必是满腹文才,若是你能作一首七言绝句,且诗中包含十个【一】字,老夫即刻拨转船头,渡你同往湖心。”
“什么诗里能有十个一字,你这分明是在刻意刁难!”
盛长枫一听就恼了,小小一个艄公,还刁难起人来了,简直岂有此理!
当下运足气力朝渡船的方向大喊,语带威胁道:“我爹是扬州通判,你个老泼才要是敢不回来渡我们,小心本少爷叫你好看!”
“三弟,不可对长者无礼,退下!”盛长柏听见盛长枫口出狂言,担心他在众人面前辱没盛家名声,当下开口低叱。
盛长枫一肚子委屈,指着那老艄公诉苦道:“二哥,明明是他先……”
“嗯?”
盛长柏睁眼瞪向弟弟,盛长枫立马认怂,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三位小相公,老夫这诗你们到底能不能作?”
这时,远处老艄公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似乎压根没把方才盛长枫的威胁放在心上,有些不耐烦道:“如若不能,那就请三位耐心等待,待老夫先送此船才子入湖心,上小金山喝上二两老酒暖暖身子,再回来接你们!”
“二哥,他好像真打算走了!”盛长枫急得直跺脚,看向自家二哥。
盛长柏心里也有些焦躁,真要让眼前这渡船走了,再等下一艘,那就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傻站在这吹风还是小事,万一要是错过了诗会,那这一趟可就白来了。
正当兄弟俩一筹莫展之时,卫辰忽的上前一步,朝那老艄公喊道:“贤翁莫急,此诗小生已有些头绪,不过湖边风大,说话听不真切,还请贤翁先将渡船撑回头来,我才好赋诗,贤翁也能听个清楚,给予指点。”
“也好。”
老艄公捋须微笑,当下就调转船头,将船撑回了岸边。
卫辰一脚跨了上去,盛长柏和盛长枫兄弟俩紧跟着卫辰上船。
一上船,盛长枫就怒气冲冲地盯着老艄公,要不是被盛长柏拉着,真恨不得跳上去把那老艄公一口吞了。
老艄公瞥了无能狂怒的盛长枫一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而后转头看向卫辰,眼神颇为玩味。
“小相公,你方才自称已是胸有成竹,老夫这才会回头载你们上船,这一船的才子们都看着呢,你堂堂秀才相公,可不能诓我一个老人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