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九。
正是会试放榜之日。
这一日,对于每个考生而言,都是毕生难忘,挣扎、期待、彷徨、十几日来的种种复杂情绪终于能有个结果。
天还没亮,大报恩寺的禅院中,大部分士子都已起床,前往大周贡院外等候放榜的消息。
荆溪社众人也起了个大早,相约同去贡院看榜。
越靠近贡院,人流就越稠密,到了贡院外的放榜处,更是人山人海,乌泱泱一大片。
卫辰听庄钧说过,历年会试放榜,都有三更天就跑过来苦等的士子,而且人数还很不少,都是想第一个看到自己的名字。
三千举人引颈而望,加上更多准备来捉婿的官员和富户,贡院门前二十多步宽的大街,都被车马行人堵得水泄不通。
好在卫辰等人经历过乡试看榜时的拥挤,也是早有准备,特地从家丁长随里挑出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带来,就是为了应对眼下这种情况。
靠着这些家丁长随们开路,卫辰等人顺利地来到了黄榜下。
五大张黄色的榜单贴在墙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籍贯,占据了大部分的纸面空间。
前几张榜单那里都快把人挤成肉饼了,压根没有一点空隙,卫辰和盛长柏带来的家丁长随也挤不进去。
卫辰尝试了几次无果,只好无奈地一指前方:“先从后面开始看吧。”
最后一页榜单,倒数第一姓孙,不过不叫孙山,而是叫做孙德。至于倒数第二,正是陈俊。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陈俊看了一遍,两遍,揉了揉眼睛之后,又看了第三遍,这才敢确认自己的眼睛没问题。
“啊!”陈俊一声大叫,而后兴奋高喊道:“当真中了!”
这一声高喊,顿时如同鲜肉抛进了狼群,周围几十人一拥而上。陈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淹没在了人海中。
卫辰等荆溪社社员非但没有帮忙,还十分配合地后退了几步,给那些人让出了路来。
看着陈俊在人海中挣扎的狼狈模样,众人脸上都挂着揶揄的神色。
“哈哈,这下有好戏看了!”
“谁让陈兄这么大呼小叫的,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反正陈兄尚未婚配,正好借此机会挑个好的。”
“这么多人,看起来也不是一家的,一会儿不会打起来吧?”
“这还真是说不准……”
为什么荆溪社众人一点儿也不替陈俊着急着急,甚至还有心思看热闹?
因为陈俊这是遇上每届会试放榜时的保留节目——榜下捉婿了!
天下文官中,只有十分之一是进士,一个进士出身,便是日后晋身高官显宦的基础。为了家族着想,稍微富裕一点的大户人家,都想要有一个进士女婿支撑门面。
而且百多年来,大周上下一直都在宣传“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成年累月的洗脑,进士所受到的尊敬,更是远远超过他们真实的能力。
无论是现实利益,还是宣传的功劳,都让进士成了官宦富户眼中的香饽饽,这才有了榜下捉婿的疯狂。
那么为什么不等殿试之后,确认中了进士再捉婿?
开玩笑,好女婿就那么几个,手快有,手慢无,一刻都等不及。真等到殿试过后,黄花菜都凉了。
此时,陈俊被几十双火热的眼睛盯着,仿佛是误入寡妇村的精壮汉子,一脸的彷徨无助。
围着陈俊的众人中,一个富商模样的胖子先喊了起来:“我家女儿有嫁妆五千两,年方二八,貌美如花,温柔贤淑,德才兼备……”
富商还没说完,就已经收获无数鄙视的目光,都来捉女婿了,还这么扣扣搜搜。
榜下捉婿,捉的肯定是未来进士,在这之后,就要看年岁和长相了。
陈俊不过二十出头,加上在义学教了几年书,气度也是颇为儒雅,这样的条件,在看榜的举人中也不多见。
五千两是捉婿均价,可陈俊这样一看就年轻有为的官人,又岂是区区五千两就能拿下的?
当下就有一个瘦削士绅喊道:“我家女儿有陪嫁八千两,城外还有五十亩水浇地的脂粉田!”
“一万两!”
又有一名青袍老者中气十足地喊道:“外加城外一座占地十五顷的庄子。”
这老者身上所穿的青袍乃是贡绢,只要稍有见识,就知道这户人家与皇家脱不了干系。
可即便如此,周围人也是丝毫不惧,依然没有停止喊价。喊价的过程中,陈俊被拉拉扯扯,头上的帽子都掉了。
那青袍老者也是个狠人,一招手,就有五六个壮汉过来,有开路的,有挡人的,有扛人的,横拖竖拽把陈俊架到了半空中,转眼就冲出了人群。
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显然是浸淫此道已久的行家里手了,卫辰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陈俊就被塞进了马车,转瞬远去。
“这是捉婿还是绑肉票啊?”
卫辰看得目瞪口呆,转过头问盛长柏:“陈兄他……,不会有事吧?”
“应该不会吧……”
盛长柏虽是这么说,但心里也没什么底,当下吩咐几个家丁赶紧跟上去,以免陈俊出什么意外。
留下的荆溪社一众社员们继续看榜,时不时就能听到一声“我中了”的大叫,然后就如陈俊一般遭遇,被一群捉婿的人围上架走。
盛长柏手头十几个家丁长随转眼间就用光了,全被用来派去跟着那些被捉走的社员了。
“早知道就把家里能带的人全带来了!”盛长柏颇为懊恼,可又由衷地欣喜。
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被捉婿的,被捉走的人越多,就意味着荆溪社中进士的人也越多啊!
盛长柏带着这种幸福的烦恼,从后往前看着榜单,他在榜单上看到了许多好友的名字,比如第一百零一名的陶大志,第四十三名的唐鹤年,第二十九名的翁定帆,还有第十二名的王尧臣。
终于……
“第六名,宥阳盛长柏!”
盛长柏眼中满是激动与喜悦,可硬是忍住了没有叫出来,甚至还故意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他可不想像陈俊他们一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抬走塞进了马车,主要是丢不起这个人。
正在看榜的卫辰当然也看到了盛长柏的名字,看见盛长柏明明高兴地要死却还要故作镇定的模样,卫辰也不由地笑了笑。
轻吁了一口气,卫辰抬头望向最后一张记载今科会试五经魁的榜单,自下而上缓缓移动着目光。
“第五名,余延年,礼。”
“第四名,李安阳,春秋。”
“第三名,张祚昌,易。”
“第二名,徐麟,诗。”
“第一名,卫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