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长幼尊卑,吴堂主和涂双剑先生依然留在堂内喝酒聊天。我同其他人依次退了出来,我是女子,比他先出了门。我没有离开这个俗艳的巷子,静静的站在花街猩红色的灯光下等一个人。看着周围满脸脂粉衣衫清凉的女子,再也没了女学生的优越感。我不知道以后的命运,会不会和她们一样站在街角卖笑,心里再也没有了感觉。
我等的人终于来了。
莫忘似乎没有看到我,快步进入了隔壁“海中金”的酒楼客栈,我记得吴堂主要我跟的“妈妈”,就在这家酒楼。我远远的跟随莫忘上楼,不顾周围不堪的浪笑艳曲,见他来妈妈桑幽静的顶楼,进门就紧锁房门。
我听见他用虚弱的声音同妈妈桑请求。
“我们洪兴不碰书斋学府,潘姑娘她和洛可儿一样,都曾是做学问的清白女子。请白姨善待她,不要让她接客,她很能干,让她做杂役就好。”
白姨的声音很斯文,不疾不徐的说,“我们海中金多年承蒙洪兴照看,吴堂主肯开口给在下面子,在下自然要懂得接住。因此在这个生意清淡的时节,竟连潘姑娘这样的生涩丫头,都要养着做帮手。这是我们海中金在花街混饭吃,必须要遵从的规矩。可是小莫忘啊,你可曾记得,你们这些江湖弟子,也要遵守大哥交代的规矩呀!”
莫忘不耐这些虚文,不耐烦的说:“这是我们男人的事情,我会亲自和吴堂主解释。”
白姨的声音又婉转的响起:“你那天械斗中刀,我正巧就坐在这个窗子旁边,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你们兄弟怎么中东兴的埋伏,怎么受的伤,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莫忘的声音急切起来:“那么白姨您也知道,潘姑娘她是被人利用!她根本不是江湖中人,根本不知洪兴和东兴的恩怨!”
“可是小莫忘,你莫忘了这个世界几千年都不曾变过了,男人的错怎么能伤了颜面,红颜祸水天生就是男人的包袱,男人的挡箭牌。殷商忘,怨不得商纣王,是妲己狐媚祸国。唐明皇六军不发,该死的是杨贵妃。潘姑娘的牺牲,岂是你莫忘一两句求情就能挽回的么?”
莫忘的气息明显弱了,他再次强调:“潘姑娘是无辜的,她只是**人利用。你若要他陷入沟渠,我……”
“媚儿,快扶住你莫大哥。莫忘!你是我看着在花街里长大的孩子,将来的你!少不得要在洪兴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可现在还不是时候,敌在暗我在明,这样的形势下你不得不低头。这个时候,你男儿的颜面要是损伤了,可比你中刀要危险的多!你就不想想你若放过这个潘姑娘,大家会怎么看你吗?大家会说你莫忘把女人看的比兄弟还重要!偏偏你又是在花街混饭的,花街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我家最艳的姑娘,提起莫忘哥哥,哪个不是一番火辣辣的真性情?!”
莫忘闷哼了一声,我格外的揪心。我为他换药时烈酒消毒,那么深的伤口他都能忍着不发一声。可是在这烟花地,他竟痛的叫出了声。我不忍再听下去了,离开了海中金。继续在花街路口苦等。
他终于下楼了,干净的白衣上沾满血迹。
莫忘一出门就灌下满喉烈酒,估计是为了缓解身上剧烈的疼痛。我记得大夫说过,他这样的伤,至少要躺十天才能下床。但是莫忘不是常人,他是传说中的狼,孤傲坚韧的头狼。才不会被这样的疼痛难倒。
我轻轻的叫出他的名字,等待他回头。他看到是我,眸子里瞬间盛满漫天星光,让整条花街霓虹失色。我含住眼泪,对他说:“莫忘,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不顾泪水满腮,眼里依然全是他干净的脸孔,满面甜笑着对他说:“谢谢你在金湾认出了我,谢谢你带我看到金湾的繁星,谢谢你……谢谢你替我忍受了太多委屈。”
那是我平生最衷心的谢意,也是我最后的纯粹情意,最后的真心笑颜。
我含着笑看着莫忘,看着他不输星辰的水眸,看着他深情而刚烈的笑颜。关于他的美好一切,终于变成记忆中最闪亮的流星,绚丽后消逝而去。
莫忘那夜的笑容,是我记忆中最后的纯情。
从此我将踏入勾栏,开始迎接满身风尘。
当夜有人将我的衣物送到海中金,从此之后我将离开父母的家,在烟花地栖身。我还没来及悲戚,就有人传唤我去海中金秘阁,褪尽衣衫让人检视身体。海中金的老板白姨冷笑着说,按花街惯例,我若是黄花初女,尚可做献艺的伶人,很可惜我不是。
我颤声说自己精通音律会弹钢琴,引得满堂嘲笑。大家说来花街的客人哪里听得惯这样矜贵的乐器。但是念在我初通人事,还不懂得床笫侍奉的技巧,况且马上到了雨季生意清淡,我额角有伤不便见客,白天可以放我去学校,晚上必须回海中金练习房中术。
到了学校,我不顾及同窗的眼神,将冷千山叫出来,要他将械斗那天发生的一切,仔细的讲给我听。他说,那天他没有直接回家,郎夫人来学院找他买画,他说画还没完成,郎夫人就亲自开车载他去了郎宅完成那幅画,两人一起穿过花街去了本区最正式的停车场。
我敏感的问,郎夫人是不是东兴的人?是不是和他有暧昧?
我记得很分明,我们云雨的那天,他说我若是他唯一的女人多好,便是说明,我并不是他唯一的女人。冷千山一个学院男生,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床上功夫?那个郎夫人,莫非才是冷千山的……正牌情人。我觉得胸口一片苍凉。关于情爱的一切,我再也不想碰了!
冷千山红了脸,没想到我一个女生,竟敢在校园说什么床上功夫。
我看着曾经的梦中情人,才觉得我以前只是一味意气用事,竟然是如此幼稚。
所幸,冷千山赌咒发誓,他和东兴没有任何关系,郎夫人也是。
我再也不敢相信他说的誓言。
校庆晚会的时候,我戴上假发,攃上胭脂水粉打扮漂亮,准备上台弹琴,分给我的服装胸部扣子扣不上,我请求校方给我调换,孟琉璃笑笑的说,“扣不上就不要扣了呗,反正到了晚上,你哪里还不是任人玩弄。”
大庭广众之下的嘲笑,我竟然没有任何感觉。
演奏的时候,我弹的是《降E大调夜曲》,来自钢琴诗人肖邦。而台上的孟琉璃,也收起了满身的刻薄,用她矫揉造作的声音,拿腔拿调的朗诵泰戈尔的诗篇。
尘世何处不是风尘,连学院也是利用少女的单纯美好来吸引社会上的名流。我亲眼看见那个银岛楚岛主和东兴的人坐在一起,他甚至在表演途中,拿起望远镜细看打扮娇艳的孟琉璃。
我不去想那些污秽的一切,将所有注意力放在琴声里--很可能这是我最后一次弹奏钢琴。
“摘下这朵花来,拿去吧,不要迟延!我怕它会凋谢,掉在了尘土里。”
我听见孟琉璃朗诵的诗篇,突然感慨起来。一支并不算伤感的曲子,被我弹的格外伤感绝望。
一曲终了,主持人突然来了兴致,说本校校董之一郎夫人要高歌一曲,劳烦我为其伴奏。
我一听她来自郎家,顿时格外抵触,冷冷的说不会弹流行歌曲,准备退场。这位郎夫人走上台说不为难我,弹一首罗密欧与朱丽叶就好,她唱的歌就是来自这个曲子。
我面无表情的坐下,曲调生硬的响起,虽然完全没有弹错,但是曲调演奏的格外的糟糕。而这位郎夫人唱的极好,“A_rose_ill_bloom,it_then_ill_fade.So_does_a_youth,so_does_the_fairest_maid.”(玫瑰会开,玫瑰会谢,就像青春,终将凋谢。--来自《WHAT_IS_A_YOUTH》)
我机械的弹着曲子,看着台上年华不再的女人表演伤春悲秋。她有什么资格伤心她的凋谢?花街上多少女孩,比她的容颜接近玫瑰的娇艳,但早就凋谢了。
她煽情的表演迎来更多的掌声。我站起来谢幕,冷冷的看着那些附庸风雅的贵宾,我的目光锁在东兴的伪装的名流身上,记住了他们的模样。他们在校园里没有带保镖,我裙下时刻藏着一把匕首,觉得今日的气氛真是太好了。
退场的时候,我收到冷千山送的花束,又是俗艳的玫瑰,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男生送的花,而且还是我曾经深爱的男生,可惜,现在已经完全不是这样。
我揉掉花上的卡片,对后台的教员说,一个客人给我送了花,那人我曾经见过,我想亲自感谢他。
教员从琉璃那听说我已经搬去了花街,对我露出不齿的笑容,孟琉璃趁机卖弄那些花街的香艳习俗。我拿着花走到东兴“上层人仕”的身前,对他露出清淡的笑容。
我知道,我笑,必定娇艳胜过玫瑰,哪怕只是敷衍的假笑。那个衣冠禽兽见果然放松了警惕,我按着练习多次的手法,掏出了匕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