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解雪心才明白过来,红着脸对穆九州说:“你怎么能这样对你舅舅讲话啊,他是受我妈妈之托送我来的,我们从南区那边过来的,你在开发区确实不顺路啊。”
冷先生也不爽的训斥穆九州说:“就是,你怎么讲话的,我的车要送谁要你管啊,还有,这位姑娘是我老朋友的女儿,难得来刺桐港的,当然要比你重要啊。你不许对她动歪脑筋!”
穆九州笑起来,“当然比我重要啊,女人给你说的话你丝毫不敢抗命,但是侄子说的话偶尔也要过下脑子吧,我给你说我在金阳城遇见的那个女孩子就是她啊,你有印象吗?”
“有个毛球印象?你今天带个姑娘明天带个妹妹,我记不住那么些名字!还有,我有话跟小小雪讲,你给我站到那边去!”冷先生大手一挥,指着前面排队的检票口命令穆九州。
解雪心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们两人吵,‘小小雪’这样的称呼让她陷入一种迷之尴尬的境地。
穆九州脸都红了,气愤的大叫“你不要胡说!我上次领姑娘回家少说也是一年前了,你也不配这样教训我!我领的姑娘还没有你领的一半多!你也不看看你多大的年纪了!我领姑娘都是回家,你领姑娘去的地方就多了!!”
“闭嘴!”冷千山大声训斥,引来不少人侧目,穆九州才悻悻的走开,走到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下来,很不放心的看着解雪心。
冷先生皱着眉说,“再走远点。”并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骂道:“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吵架吗?”
当周围人散开后,冷先生严肃的看着解雪心说:“你如果真像你妈妈说的那样去金阳上学,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我以对小雪——你妈妈章脂雪的了解,我觉得你妈妈的病非常严重,很有可能是时日无多。她说的什么手术都是骗你的,我问过医生了,你妈妈根本就没有手术计划,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陪在你妈妈身边吧,你也说过,你们一直都是聚少离多。”
解雪心犹豫了,最近家里确实太反常了,逢年过节奶奶都盼着她和哥哥回来,但是这次奶奶不但不要她回家,连哥哥都不让回去,而且妈妈第一次跟她说父亲的事情,也让她震惊极了,她巴不得回去问问奶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心乱如麻,拿着车票左右为难:“妈妈告诉我她得的是乳腺癌早期,并不是绝症,我必须要回金阳,我是好不容易才考上金大的啊——可是妈妈——妈妈她拜托您了,请您一定要让她多撑两个月,”她说到这里眼睛已经承受不住满溢的泪花,她呜咽的说,“两个月,还有两个月就到年底了,年底我一定来陪她。”
冷千山听了,眼中露出明显失望的神色,黯然的说:“这个是你们的家事,我不干涉。我走了。”
解雪心看着他离去的样子,心里格外难受。穆九州来到她身边,见她眼圈红红的样子,英俊的眉毛顿时拧成一团,问:“我舅舅给你说了什么?”
她揉揉鼻子,难过的说:“我不想说这个。车快开了,我们走吧。”
“不!你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说我不让你走。”他挡在她面前,强迫侵入她的视线。
她抬起头,看见他一脸关切的表情和格外英俊的身影,突然好想像电影中那样在他怀里哭一场。
可是,她的生活并不是一场可以由剧本掌控的电影。她拼命的想将一切握在手中,可是最近的事情告诉她——一切都是徒劳。
解雪心低下头,咬唇沉默数秒,再抬头是已是眉头舒展,她声线平稳的说:“我家里的事情,不是一两句可以说清楚的。”
他看着她强忍着难过撑出的镇定表情,忍不住想将她揽入怀中,但在他靠近她时,她敏感的后退了一步。
“我们走吧,不要误了车!”她看着就要发车的钟表时间,拼命的向前奔去,穆九州的手意外的被她拉住,跟在她身后一起朝检票口狂奔。
那是他又一次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依然干爽而冰冷,十月初的南方,人人都蒙着濡湿的汗,而她的体温却如此的低。
回程的旅途她格外沉默,他怎么问她她都不说话,最后她在他身边的硬座上沉沉睡去,借着午夜窗外的微光,他看见她眼角有细细的泪痕。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女孩子哭泣,他知道有时候女孩子哭泣的声音越大,越是刻意,越是专门演给他看,所以他很讨厌女孩子哭。但是看到小雪无声无息的闭着眼睛落泪的样子,他竟然感到一种陌生的无力感。
他觉得解雪心此刻虽然就在自己的身边,触手可得。可真正的她却在很遥远的地方,让他看不清。
人们之间的距离不就是这样吗?毕竟她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女孩子。——他这样想着,也就介怀了,视线却粘在她身上无法离开。
他默默的掏出纸巾,想替她擦掉眼泪,但是刚刚碰到她的脸,她竟然打了个颤,立刻躲开他的身躯,脸上戴上面具般的笑。
“我没有哭,我只是累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轻轻的将手机上的耳机拿下一个,戴在她耳朵上。
“不安它活在海水而我安于咸、我想取代你的语言;
我没看见但是我感觉——世界,就像我一样安静激烈且深邃~”
解雪心听到陌生的歌曲,睁开眼睛,歌声来自一个声线低沉的女声,歌声也是如她唱的这般沉静激烈富有穿透力,让她产生一种奇妙的安抚感。
她看着穆九州的脸,他靠在他的U型枕上,格外深邃的眼眸被睫毛覆盖着,仿佛睡着一般,和歌声一样沉静的眉目有种让她感到莫名的心安。她再次闭上双眼,湿润的眼角再次被泪水覆盖,他轻轻的用手臂靠近她,这次她没有躲开,他便笃定的将她安放在他的臂弯。
收假的列车,拥挤而不安。解雪心靠在他身上,和他听着相同的歌声,突然好想让天地世界在这一刻统统停止。
列车依然轰鸣前行,一路向北。这次他们为了节省开支,乘坐的不是高铁,而是特快列车。夜里似乎下了雨,北方的雨,不像南方那样绵绸黏腻,而是粗暴的喷溅在车窗上,带着灰尘的水渍,泪眼似得模糊了远处的霓虹。
解雪心从噩梦中惊醒,梦里的妈妈拼命的咳嗽,身躯面孔却越来越透明,仿佛就要从世间消散了。她想起母亲的病,比风雨还要冰冷的刺痛她的身心。她感到格外恓惶——身边的座位竟然是空的,穆九州不见了。
她四处张望,她知道他不会走远,可心里却越来越慌张。
穆九州高高的个子从车厢入口处出现,她才松了一口气,他拿着两瓶水,回到她身边。
“刚刚经过一个大站,停靠的时间挺长,我下去透透气。见你睡着了没有叫你。”他给她解释,见她不说话,目光落在他手里拿的水上,两瓶都是大瓶。车站下面卖的水比车上便宜。她明白。
他和她都是一样穷人家长大的孩子。
他只看了看她的眼神,很自然的将刚拧开要喝的水递给了她。
她接过大口大口的喝下,刚才噩梦的阴影终于消散了。她发现他看她的眼神有点不一样,他终于开口,“女孩子在外面,尽量不要喝别人打开的水。我舅舅说的没有错,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要对别人有点戒心。”
她轻轻的说:“我懂,但你不是别人。”说罢继续喝水。
穆九州什么也不说,轻轻的揽住她清瘦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解雪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突然好像和人说说话,冷千山临走前给她说的话,简直要她疯掉,她觉得如果不说出来自己可能撑不过今晚这个冷雨夜。
“我以前对我妈一点也不好,我恨我妈,恨她抛弃我,可是我错了。是我抛弃我妈的,做错事的人是我,”她终于说出了在心底埋藏多年的话,而自己却比想象中要平静,眼角干涩,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是我给我妈打电话叫她不要回金阳,不要再来见我。那个时候我已经上小学四年级,并不是不懂事,那时候我已经很大了。”
她将断断续续的往事回忆起来,说给他听,“奶奶还有村子里的人都说我妈妈是不正经的女人,说她是靠卖笑活着。那时候我已经懂事了,明明知道我妈不是那种人,我妈只是活的和他们不一样而已,可我害怕自己和妈一样被她们看不惯。所以故意在电话里那样给妈妈说让她不要回来,不要再来见我,说了很多很过分的话。从那次之后,我妈妈真的就再也没有回过金阳城。”
“在我没有看到你画的婚纱设计图之前,我一直很害怕变成我妈妈这样的人,我奶奶说我和我妈长的几乎一模一样,说我迟早会变成她那样的女人。我为此竟然觉得羞耻,我妈妈做错什么了?她只是长的比别人更漂亮,更会打扮而已。我记得小时候,村子里的结过婚的女人都把头发烫成难看的卷发,穿着黯淡的松身衣服。而我妈妈,她直直的黑发特别长,剪着非常好看的留海,即使是冬天也穿着收腰的裙子。”
车上的人都在熟睡,穆九州很有耐心的听她说话,并不时的用力握一握她的肩膀,表示他认真在听。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妈比村里所有的女人都美,人们才看不惯她,嫉妒她,说她闲话。可我那个时候应该知道她是个正派的女人,她是省剧团的女演员,在刺桐港还做过木瓜果汁的广告。她的每一分钱都是她自己挣的,在她和我父亲离婚后,她一直都在努力工作,她把我托付给奶奶,但是每学期开学都会给奶奶寄钱,做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可我却害怕别人的眼光,和别人一样误解她,亲口说出要她不要回来,不要见我。让奶奶将她给我买的新衣服送给别人。”
她看看穆九州黑暗中闪烁的大眼睛,轻轻的说:“你也许不会相信,我明明是她的亲生女儿,却非常害怕自己未来会和她一样。我不肯穿她最爱的蓝色衣装,我拼命的学习,拒绝任何显露美貌的场合,在高中毕业以前,我从未领教过金钱的压力,让我一直以为我和她不一样。我刻意避开突出我外形的服装,刻意强调我是靠智慧或者劳动力生存,坚决和她疏远,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什么。在我没有穿上你设计的暴露礼服出现在婚纱展之前,我一直这样误解着我的妈妈。”
他温柔的问:“我设计的礼服对你做了什么?”眼中对她充满怜惜。
“我穿上那身礼服出现在婚纱展上,被人说我是卖弄美色,”她轻轻的叹息,“我才明白我妈妈这些年忍受着什么,她和所有普通人一样只不过想过好一点的生活,她没有刻意依靠她的美丽换取些什么,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拒绝异性为她提供帮助,无论是经济上的还是事业上的,唯一一只外人送的手镯,还是你舅舅冷先生送的。他们之间是清白的,因为她是冷先生饭店刚开业的合伙人,她当掉她的英纳格名表并抵押了住所和冷先生一起凑的开业资金。后来冷先生结婚,担心他爱人吃醋,她才将入股的金额当做借款全部撤出。冷先生过意不去才送我妈妈玉镯。除此之外,她没有接受过其他男人的好处,到现在重病住院,她还是一个人拎着药瓶上厕所,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
她仿佛将对母亲所有的歉疚都要发泄出来。
“我这次来给妈妈说,我这些年对她的冷酷全身因为我幼稚的误解,她却说我这么做都是她欠下的债,她要还。无论我对她做了什么,她都必须要承受。她说她不该在我年幼离开我,可当时她真的是没有办法,她刚来刺桐港的时候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她靠做剧场清洁工,睡在午夜场空闲的包间里。她总不能带着我一起睡包厢啊。”
她第一次吐露心伤,觉得那些压抑在心中的难过,说出来终于让自己不再窒息。
“现在这么多的孩子都是在和父母分离的情况下长大的,我和妈妈的分离,只不过太平常不过,可让她一个人承受我这个女儿的误会,这不公平。我明明知道我这么些年都在伤害她,却什么也不能弥补。现在她重病了,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留她在医院里。可是我也是无能为力,我是好不容易才考上金大的。”
穆九州抱住她,让她慢慢平静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