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寿站在殿门口,远远地看见沉娴来了,赶忙迎上去,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真没救了?”之前孙策等人说沉娴还不想相信,但现在看伏寿也这么说……
伏寿没有立即回答沉娴,而是一把握住了沉娴的胳膊,低声道:“伤口在腹下偏左,从下往上。”
“从下往上?”沉娴闻言缓缓皱起眉头,没有立即进屋,而是停在了大门口。
据貂蝉所言,刘协乃是被史阿刺杀导致重伤,刚开始沉娴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但貂蝉催的急,她就没有多想,现在听了伏寿的话,沉娴心中被压下的疑问又浮起来了。
如果是史阿想要杀人,凭他的能力,百步之外飞刀取刘协性命完全没有问题;就算虎贲营看得紧,史阿找不到刘协出门的机会,但他都潜入长秋殿了,干脆利索地将刘协一刀毙命不行么?非要将他捅的半死不活苟延残喘了这么长时间,就为了等沉娴过来?
而且史阿比刘协那个小矮个高了快一头,他要是迎面上去捅刘协一刀,别管是正握匕首还是反握匕首,刀伤都只能从上往下。
于是沉娴明白了,她脸上浮起了难以置信的神情:“陛下是自尽?”
伏寿没说话,她能给沉娴足够的暗示,却不能直接把这话说出来。
沉娴也明白伏寿的处境,她问完后就摆摆手,示意伏寿跟着自己进屋。
正殿里,四周立侍的宫人们全都脸色发白低着头,有些胆子小的正微微打着哆嗦,口中无声地念叨着保佑之词。
皇上遇刺,事后追责,不管凶手是谁,他们这些跟着伺候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了。
看见沉娴来了,宫人们抖得得更厉害了,有个年纪小的宫女甚至在沉娴路过被吓得时嘤咛一声瘫软了下去。
沉娴抬手稳稳地托住了小宫女的双臂,她挥退了凑上来拿人的虎贲士兵,将小宫女交给了跟着伏寿的大长秋:“带她下去,别吓到了。”
大长秋看向伏寿,伏寿点点头,他便对沉娴行了一礼,带着小宫女离开了。
殿中的宫人们用羡慕的目光注视着小宫女远去的背影,再看向沉娴的时候,视线就变得无比热切。
伏寿咳嗽了一声,宫人们赶紧低下头。
殿中很是安静,除了董贵人低声的啜泣,再也听不见其他响动。
“陛下……”董贵人抓着刘协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您一定要好起来呀……”
“莫哭,”刘协摸了摸董贵人的发髻:“朕去以后,你要保重……”
听到了沉娴的脚步声,刘协将叮嘱了一半的话咽入口中,他忽然勐地抬起了头,视线越过董贵人瘦削的肩膀,落在了沉娴身上。
带着一抹幸灾乐祸的意味和难以掩饰的怨毒气息,刘协缓缓笑了:“皇姐,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扑在刘协身上的董贵人闻言浑身一震,她缓缓转过身,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沉娴。
不止是董贵人,屋中所有的宫女太监和镇守的士兵们都愣住了,要不是顾忌沉娴的威名,他们早就炸锅了。
“陛下!”伏寿下意识地出言喊道,喊完之后她就卡壳了——该说什么好?
随后跟进来的郭嘉等人不早不晚刚好听见了刘协这句话,郭嘉和贾诩相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果然有问题”这几个字,至于司马懿,他只是微微一怔片刻,神情就恢复了正常,像是完全没听到一般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贾诩瞥了司马懿一眼,心说这人倒是沉得住气。
“你要死了,我怎么也得来看看啊。”反正刘协金口玉言已经盖章了沉娴的身份,沉娴再推脱也无用,她干脆彻底放开了。
走到刘协的床榻前,不顾董贵人biubiubiu飞来的小眼刀,沉娴抬手搭上了刘协的手腕:“疼吗?”
“一下的事,”刘协白着脸扯起嘴角:“比起这几年,还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听了刘协的话,沉娴一时无语,感受到指肚下的脉搏逐渐微弱,沉娴想了想,运起离经易道的内功,将温缓的混元真气缓缓渡进了刘协的身体里面。
真气入体后,刘协微微一震,如同打了强心剂般瞬间觉得轻松起来,但他并没有惊喜或开心的神情,相反刘协面上一慌,他攥住沉娴的手腕,目光不善地盯着她:“皇姐这是做什么?”
“帮你一把。”沉娴漫不经心地拂开了刘协的手:“杨司空还没来呢,你就要驾崩了,这接下来的戏……你要怎么唱?”
面对沉娴无悲无喜的目光,刘协忽然心生恐惧——难道沉娴知道自己的目的?
可她为什么这么澹定?!
“陛下,死到临头——不对,是事到如今,”沉娴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把扇子,她哗地撑开扇了扇,将半张脸遮在后头,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嘲笑:“你还觉得这么做能将我一军?”
沉娴看了伏寿一眼,伏寿便挽着长袖走上前一把拖起了董贵人将她向外拽去。
“放开我!”董贵人一手扯住床铺一手护着小腹,双腿拼命踢腾着:“伏寿你这个——”
沉娴抬手点了董贵人的哑穴,叫来了立侍在一旁的宫人:“送董贵人下去歇息,都仔细着点,她肚子里可怀着太子爷呢。”
刘协闻言,怒视沉娴勐烈地挣扎起来。
“陛下,您还是老老实实地待着吧。”沉娴将一指压在刘协胸口把他推了回去,见伏寿带人把董贵人拖远了,这才慢腾腾地说:“杨司空是不是对你说,我不想抢你的皇位,而是想自己开个国,所以为了不能让我如愿,也为了保住你们刘家的江山,更为了董贵人肚子里的孩子,你得做点什么让我偏不能如愿?”
你不是不想承认自己是大汉的公主吗?我偏要昭告天下让你认祖归宗承认是我亲姐;
你不是不想当大汉的皇帝吗?我偏要让你当。
我倒是要看看,姐姐你能在这个皇位上坐多久。
刘协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
沉娴用关怀精神病人的目光慈祥地看着刘协,她微笑道:“你傻吗弟弟,拱手送来的皇位,我为什么不要?”
杨彪被王越半挟持着走进了长秋殿,身后还跟着一脸紧张的杨修。
看见沉娴跪坐在床榻前,杨修的目光先是一亮,随即他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又黯澹了下来。
沉娴没注意到杨修的变化,她捉着刘协的手腕起身看向杨彪:“司空大人,您给做个见证吧,陛下要立遗诏。”
“朕早已经写好了,这点就不劳皇姐费心了,”刘协剧烈地咳嗽起来:“杨司空会在早朝时当众宣读的。”
杨彪没说话,只是对着沉娴和刘协鞠躬一拜。
“哦,也对,”沉娴点点头,甩开了刘协的手:“你们既然合起伙来算计我,那一定是早就准备好了。”
杨彪四平八稳地回答:“广汉公主言重了。”
沉娴:……这名字真特么难听。
没了离经易道内功的续命,刘协也渐渐撑不下去了,他双手无意识地抓挠着身下的床铺,剧烈起伏的胸脯逐渐趋于平缓,目光开始发直。
沉娴盯着刘协越来越白的脸色,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这是我弟弟,沉娴默默地想。
不……他不是我弟弟,本来就没什么关系,白顶个名号,还一直被算计,就算真的是亲生姐弟也早撕逼断绝关系了。
那为什么……还是不太舒服呢?
刘协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声音低得近乎于呢喃,如果不是沉娴的耳力过人,她还以为刘协是在呻|吟:“皇姐。”
“何事。”沉娴问道。
刚一开口沉娴就微微一愣,自己的声音怎么这么沙哑了?
“如果……我们换换……”刘协的目光变得涣散:“最开始是我被送出宫……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沉娴被刘协问得整个人一愣,过了好半天她才说道:“我……不知道。”
“主公,”郭嘉缓缓走上前来,当着满屋子人的面毫不忌讳地握住了沉娴的手:“陛下驾崩了。”
沉娴回过神来,她低下头看着刘协瞪圆的眼睛,彷佛能从里面看到他的心有不甘。
“你说说,你怎么就那么瓜呢?”沉娴叹了口气,伸手帮刘协合上眼睛:“别人忽悠你你就相信了?”
贾诩不断地给郭嘉使眼色,郭嘉撇撇嘴,无奈地拽了沉娴一下:“主公。”
“别吵。”沉娴瞪了郭嘉一眼,抖开被子把刘协从头盖到脚,然后回头看向去而复返的伏寿:“这……”
伏寿往床上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顿时就眼圈红了。
沉娴被伏寿吓了一跳,也没多想,走过去蹲下|身扶着她的胳膊:“你……”
“我不知道,”伏寿使劲儿摇头,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接连不断地滑落:“我……我不想哭的……”
沉娴心中憋屈,酝酿了半天,还是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伏寿抱进了怀里。伏寿揪着沉娴的衣袖,先是小声啜泣,随后嚎啕大哭起来。
伏寿的哭声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满屋的人面面相觑了半晌后,忽然将手里的东西统统一扔,然后呼啦啦地跪了一片,扯开嗓子嚎了起来。
慢半拍的司马懿被贾诩身手敏捷地一脚踢到了膝窝,他双腿一软,这才随大流地跪在了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司马懿低声呢喃道:“天呐……不是说要封锁消息吗?”
这震天响的哭声传出去了,被沉娴请来安置在宫里的文武大臣们立马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接下来还要怎么瞒?
这孩子怎么那么轴呢?贾诩白了司马懿一眼:“哭吧。”
孙策还在外面围着呢,传不出这座宫殿就行了。况且满屋子的人都跪了,沉娴也勉强算是跪着,就你司马懿一个人特立独行,这是等着被有心之人秋后算账呢?
沉娴抱着伏寿待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怀里的声音弱了下去,她低头一看,发现伏寿妆花了满脸,双眼紧闭显然是昏过去了。
沉娴赶忙一搭伏寿的脉,确定只是急火攻心没什么大事,这才松了口气,她抱着伏寿站起来,对贾诩使了个眼色后走出了沉闷的长秋殿。
刚走到殿门口,孙策急吼吼地跑了过来,杀鸡抹脖子地比划了:“是不是……”
沉娴见状哭笑不得:“是。”
孙策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他咳嗽一声:“那接下来怎么办?”
“封锁长秋殿,”沉娴回头看着殿中昏暗不清的虚影,将还有些湿意的眼角抹了一把,低声道:“那些宫人,暂时都别放出去。找人把陛下收敛了,等着发丧吧。”
看见郭嘉等人和杨彪一起出来了,孙策皱起眉头,用不高也不低的声音问道:“现在就……?”
杨彪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过来。
“不,先压一下,”沉娴摇摇头:“我要先去见个人。”
“哦,对了,”沉娴回头对孙策说:“大哥,好好看着史阿,我怕他自尽。”
“放心,”孙策龇牙一笑,他咔咔地捏着指关节:“我会好好招待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