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咖啡厅。
这家咖啡厅离言雨的学校不远，甚至离上次他遇到杀人犯的小巷也不远。
而这里再往前几个路口就是本市数一数二的高中——也就是徐开就读的学校。
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言雨在梦中呛到了茶。
现在他正半带着恶作剧地希望真正见到徐开时，他不至于惊讶地呛到咖啡。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向窗外，面前摆则摆着课本，上头的公式满满当当地充填着纸面。
咖啡厅里相当安静，外头的街景反而因此显得不真实了起来，加上即将碰面的人的身份，竟让他一瞬间思索起了现在和那片草原，究竟哪个是梦。
“言雨。”好在徐开很快就来了，“来了多久了？”
“五分钟左右。”言雨诚实以告。
他早到了——多半是因为紧张，反正在家也会因为在意而坐立不安，不如早一步前来。
连言雨都觉得自己有些太优柔寡断了。
“还真早啊。”徐开说。
他翻开服务员递上来的菜单，点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因为就算在家呆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你刚下课？”言雨看着他身上的校服，问道。
“嗯，周六上午还有半天课。”徐开若无其事地说道，“吃了午饭然后过来的。”
“……果然不愧是好学校。”言雨凉凉道。
他们学校在高二开学时也有个补课计划，但由于学生抗议，最终流产。
“我觉得普通而已。”徐开想了想，“先不说这个，你还真的和梦里一模一样，一眼就能认出来。”他说。
“哎？”言雨不由得一愣，“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梦只是现实的体现而已。”
由现实所诞生，由物质所构建——所以，梦的主人理所当然与他们在现实中一样，有着相同的面貌。
是以方才徐开一走到座位面前，言雨就把他认了出来，因为他与自己在梦中所见的完全一样。
甚至于他有一瞬还沉浸在自己前一刻的迷思中。
最终把他拉出来的竟然是全市统一的校服。
“对普通人而言或许是那样。”然而徐开却说道，“但只要力量运用得当，我们是可以隐藏自己的模样的。”
“……你试过？”信誓旦旦的模样让言雨忍不住疑惑。
“嗯，试过。”徐开果不其然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不过没办法验证……最多只是用梦中的镜子照一下自己而已。”
“这样……”言雨低声嘟囔着，“下次也许可以给我看看？”
“对哦！”徐开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现在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啊……”
这句话在空气中泛起了微妙的涟漪，徐开的声音小了下去，服务员端上了他的咖啡，他专心致志地用咖啡勺搅拌着咖啡，里头的液体不断旋转。
他们有一会儿没有说话，似乎还沉浸在那句话的余韵之中——他们都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在梦中，他们有了自己的朋友，有了“同族”。
“好了。”最后是言雨把两人从微妙的氛围中拉出，“这件事之后再说……先来解决这些东西，如何？”
摆在他面前的课本似乎化身成了野兽，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
徐开笑了。
“也对。”他说，“好了，你最不擅长的是哪一科？”
两人的交谈很快就步入原本的目标复习中，课本和习题一一解决，被言雨带来摆在桌面上的尽是些数学和物理一类的书。
他一向不擅长理科，但看样子徐开和他完全相反，让言雨头大万分的公式在他眼中似乎就只是一个平凡人的梦境。
“这里只要代入这个公式，再这样变换……然后就可以了。”
随着时间推移笔记本上的草稿与验算越来越多，黑色的字迹顺着徐开的水笔流淌。
他的字迹工整，写在笔记本上看起来像是印刷出的——不，现在不是该关心笔记的时候吧？
言雨一下子栽倒在了桌上。
“我不行了。”他举手投降道。
“呵……”徐开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他愣了一下，紧接着笑了出来，“受不了了吗？”
“嗯。”言雨老老实实地点头，“感觉很快就要爆炸了啊，脑袋。”他苦笑着说。
“你真的很不擅长这些呢。”徐开说，“分科的时候准备进文科吗？”
“准备以后读心理学。”言雨说。
感觉会很不好找工作的样子。”
“哎，不要这么现实啊……”言雨的苦笑加深了，“总而言之，先休息一下吧？”
“也好。”徐开微笑，“咖啡也都已经凉了啊。”他说。
因为两人一直在公式与试题的海洋中游荡，不知不觉就已经忘了他们正在“咖啡厅”这个事实。
徐开端起已经冷了的咖啡喝了一口，言雨也效仿他的动作。
虽然他时常因困倦而喝咖啡，可来咖啡厅还是头一次，这种荒谬的对比让言雨又产生了些许的抽离感。
咖啡的味道在口中扩散，他缓缓地舒了口气，偏头看向窗外。
他的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让他无法在现实中找到自己“没在做梦”的质感，但窗外的人群能够很好地挽回这点。
毕竟大部分梦里，人群是没有脸的，只是某种象征而已。
因周末的缘故街道上熙熙攘攘，尽管有玻璃阻隔，声音仍是透过它隐隐传了进来。
咖啡厅里很静，言雨用勺子搅拌着咖啡。
“徐开。”然后冷不防地、他开口了，“你是怎么——成为现在这样的？”
被问到的人微微一愣。
“你还真是会提出出人意料的问题啊。”这次轮到徐开苦笑了。
“抱歉啊。”
“不，没什么……”徐开顿了顿，也像言雨一样看向了外头，“怎么成为这样的……老实说我也没印象了。”
他说着，目光似乎顺着人潮抵达了遥远的彼方。
往来的人群——若是在梦中他们一定会因为与梦主人的思绪无关而变成灰色的剪影，可这里是现实，徐开看着一个孩子拉着妈妈的手穿过马路，闹着想要些什么。
“我……等我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能够在梦中保持清醒了。”声音很轻，几乎能被外头的声音掩盖，“没有人告诉过我是怎么回事，一切就好像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一样。”
就好像他们生来就是如此。
生来就是个……异类。
突然跃进脑海中的词汇让他忍不住皱起眉，他并不是有意这样想的。
虽然他拥有常人所没有的力量，可言雨从不认为自己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畴——正常人里也有特别优秀与特别平庸的分别，不是么？
他认为自己就是那些极端中的一个而已，可潜意识里他或许并不这样想，闪念比理智更加诚实，就像梦永远比大脑更加诚实一般。
“怎么了？”见他久久不语，徐开问道。
“不，没什么……”言雨摇头，“只是我们……果然是生来就是如此的啊。”
那或许就是徐开口中的“机缘”吧——冥冥之中安排他们拥有了着力量，也让他们想梦中彼此相遇。
徐开微微一笑。
他听出了言雨话中的弦外之音，微笑时的目光没有一丝迟滞。
“既然我们拥有这种力量，那么一定有什么是我们该做的吧。”他说道。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让言雨一时间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的感觉，他并不是那种有着远大志向和理想的人，利用梦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呢？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所以他只能含糊地应了两声，而后半开玩笑地看向自己面前摊着的一堆课本，说道：“比如在梦中复习？”
“哈哈。”徐开笑了，“说得也是啊——那么差不多也是时候来解决剩下一半了吧？”
咖啡厅里的复习时间又不断向后推移。
其实在这个时间点里来咖啡厅里的人不能算少，仔细一看大部分的人都是带着书本或者笔记本电脑来的，阅读的人数超过了一半，其中也有像他们这样的高中生坐在里头。
——现在高中生都已经能接受得了咖啡厅的消费水平了吗？
看着这样的场景言雨忍不住想，一杯二三十的咖啡着实有些贵，他的同学大部分还是喜欢去图书馆自习。
这么说起来的话……
一边盯着书本上的三角函数，言雨一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严铃子似乎说过，她不喜欢图书馆阅览室的氛围。
“啊啦，言雨？”
后来的事实证明有些事情不能乱想。
当带来的课本与练习终于都勉强解决了之后，言雨和徐开又在咖啡厅里聊了一会儿才迈步离开。
而就在出门时，言雨听见了从身侧传来的呼唤声——
迈出的脚步猛地一僵，言雨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一瞬间停跳，僵硬感从脚底逐渐升到了头顶。
徐开用目光询问着是他认识的人吗。
而言雨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他僵硬地回头，脖颈深处仿佛有生锈的金属在嘎吱作响。
但他的表情却偏偏不自然地柔软了下来，这太过明显的表现，恐怕除了两个当事人外所有人都能够看出吧。
“哟，好巧啊。”言雨笑着说道。
——其实并不凑巧，这个人出现在这里并不能算是偶然。
偶然只不过是他们遇见了而已。
“是啊。”站在那里的少女爽朗地笑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是严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