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墨梦中,下了一场大雪。
无数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空落下,覆盖了整个梦境。
那是场红色的雪——艳丽的鲜红带着荧荧光芒,仿佛火焰,又仿佛鲜血。
白墨抬头看向天空,雪花从天顶落进他眼中,他眨了眨眼睛,梦中的双眼不会因刺激而流泪,雪化了,从他的眼角流下。
他缓缓闭上眼睛。
融化的雪水很快便蒸发了,并没有剩下什么。
……他曾在梦中听说。
人在临终前会回想起自己的一生,所有一切会一一在眼前展开。
梦中或许没有这些,但他可以代替她来回想。
回想她曾经遭遇的事情,回想他们曾经一起度过的时光。
落雪纷纷。
她的转变是魇出现的.asxs.,自她之后,不断有人能潜入梦的深处。
貘也因此发生改变,他们开始追逐魇——他们的错误——并以此作为自己的新职责,才有了今天的局势。
而关于“火魔女”起源的故事也就此被封闭在了群体意识之中,随着时代更迭,渐渐被忘却。
新生的貘认为猎杀魇才是他们的使命,他们将新生的魇一一消灭,自某个时期后,他们再没有发现活跃的魇。
魇都学会了隐藏,如同言雨所做的那样;随着他们销声匿迹,貘也一样。
而她。
最初的魇一直是闪耀在意识海深处的火光,即便在深海中也能熊熊燃烧。
所有貘最终都将她视为敌人,即便白墨也不例外,她的力量在逃亡中逐渐增长,最终形成了巨大的威胁。
……如果没有貘的追杀,她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白墨有时会想。
或许与言雨的遭遇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答案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去寻找答案了。
红色的雪渐渐覆盖了整个梦境。
——在过往的时光中,白墨曾不止一次与她相遇,言雨也是;他们的道路相互交织。
宛如三色的螺旋。
而现在,螺旋崩解。
红色的那一段消失不见,变成了此时此刻正在飘落的雪,白墨睁开眼睛,眼底已是一片鲜红。
白墨轻声叹息着。
言雨说得没错,他太过懦弱,既想听见音乐休止,又不愿自己出手。
现在他的期望已经达成,红色的雪却没能让他有片刻的轻松。
他不再去想严铃子或言雨——他们的结局,他望向眼前已然成为雪原的血。
红雪皑皑。
绵延千里,覆盖万国。
“她消失了。”忽地,自他身后传来了声音,“族里要求我们回去。”
白墨慢慢转身,雪阻碍了轮椅的动作。
在那里有个握着峨眉刺的女子,她眼中,青色的光芒拒绝着这片鲜红。
也拒绝着白墨。
“我知道了。”而后者说道。
女子的身影消失。
白墨最后注视着一下红色的雪,还有梦中的天空。
他的身影宛如雪消融般渐渐散去。
而后这个梦在不知不觉间也彻底消失,成为意识海中的一片浪花。
一只红色蝴蝶从他的梦中飞起,渐渐地飞向海深处、无边无际的黑暗……
在最后一刻,言雨又做梦了。
梦中梦,他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在他的情绪完全无法控制时。
徐莫管那叫情感的溢出——像沸腾的水会顶开锅盖向外冒一般——
但现在不同。
他真的在做着梦。
梦里,他在梦中看见了遥远的意识海深处,看起来平静却涌动着海潮。
在那里,有射门东西正向他挥舞着双手。
那是——死神吗?言雨想。
想法荒诞无稽,但他已不在意,尤其是在此处,尤其是在此时。
是以他闭上了眼睛,觉得无论那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是以——他向着那里伸出手,指尖感觉到了海水的流动。
时间与空间在这里模糊成了一点,他在黑暗中,只觉得这漫长又无边的曲子终于抵达了尽头。
夜曲有三个部分,最后的一个部分,必定要回归夜的平缓,如同黑暗的海水。
他握住了那双手。
——光芒突地出现在了眼底。
意识挣扎着让他睁开眼睛,言雨张了张嘴,忽地觉得海浪正向他扑来。
有什么比意志更加深邃的东西将他一下子冲到了岸边。
视野开始清晰。
他看到了蓝色的天空,从下而上望去仿佛能将人吸入其中的天空。
阳光从天空中落下,青草在那光芒下散发出微弱的光。
红色的蝴蝶停在他的鼻尖,又向外飞远。
“你醒了,言雨!”少女的惊呼声一下子打破了田园牧歌般的景色。
言雨勉力把视线转向了声音的来向,一个身影飞快地跑到他身边。
“太好了……太好了!”她扑了上来,紧紧将他抱进怀中。
还未搞清楚状况的言雨茫然地眨眨眼睛,脑袋比平时慢了一秒有余才终于挖掘出了些什么。
“诗……翎……?”
章诗翎。
少女听见他的声音,终于没有忍住,大声哭了起来。
她的声音把另一个人引来了这里。
“终于醒了啊。”是徐莫,“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把你救回来的吗?”
言雨看着他,没有回答,他慢慢地把目光挪向天空,望着那片自己塑造的、清澈无比的天空。
徐莫在他身边坐下,单手支着腮帮子,闷闷不乐的神情竟和言雨有几分相似。
可言雨没有回答,甚至连看都没有再看他,他隔了好一会儿,才用手轻轻拍了拍章诗翎的脊背。
哭声渐渐小了下来。
“……为什么、要救我?”
章诗翎抬头,被泪水打湿的眼睫如蝴蝶翅膀盘扑扇。
“你就那么……想和她一起去死吗?”她问。
声音也想羽翼一样颤抖着,让人想起雨后停留在阳光下的蝴蝶。
“我是这样打算的。”可言雨只是说,声音没有任何动容,仿佛水中的光,只是在那里轻轻地晃动着。
并无意义,并不实在,镜中花,水中月。
“所以那个梦才那么难进入。”徐莫挠了挠头,“你把退路都切断了。”
——在他眼前的宛如用无数剑刃封闭起来的封闭之城。
徐莫一瞬间感觉到了绝望。
不仅因为无法介入这个梦境,也是因为他意识到,言雨自己也没打算离开那里。
但这并非毫无迹象。
“你把我的蝴蝶赶走了。”章诗翎颤声说,“我来找徐莫,发现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眼下的情形让徐莫想起了先前、他打算潜入自己意识时的情景。
他立刻顺着章诗翎的引导开始寻找言雨,最终在破碎的梦中将言雨捞回了自己梦中。
然而言雨对他的救援没有任何的感谢之意,他依然望着天空,甚至没有去看在自己怀中的章诗翎。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前往那里,却没能如愿死去。
现在所得到的一切,没有任何的喜悦——甚至没能在他心里留下任何波澜。
只剩下了空虚。
“你到底在想什么?”徐莫问他。
“我只是……想画上休止符。”
然而一段交缠的螺旋无法只抽出一段,想让一切消失,必须让螺旋的双股都烟消云散。
章诗翎眼中,悲伤与痛苦已快溢满成了新的梦境。
徐莫再次挠了挠头,而后发出一声长叹。
“那就告诉你一个消息吧。”他说,“严铃子——没有死。”
“……?!”言雨猛地坐起身,“但是,我明明……!”
章诗翎随着他的动作改变了姿势,她咬了咬唇,转身坐在他身边的草地上。
“言雨,我们讨论过吧?‘魇’是附着在人类意识中的。”而徐莫却反而平静了下来。
“……嗯。”
在不同时代,附着在不同人身上。
说是讨论,倒不如说这个理论正是言雨提出的。
他不知道事情是如何运转的,他想,或许等他真正濒临死亡时,他才会明白。
“那么。”徐莫继续说,“当一个人被魇依附时,他们原本的意识去哪儿了?”
“……这是什么意思?”
“像你这样的,魇的意识与原本的意识相互融合,已分不开了。”徐莫没有理他,“火魔女呢?”
“她……”言雨不知道。
因为火魔女从来都是火魔女,她的所有一切一脉相承,用不着改变也用不着追寻。
——或许与他不同。
他得出结论。
“严铃子的意识还在,在她的梦境深处。”
天空中忽地有一朵白云飘来,悠悠白云,无休无止地徘徊。
徐莫眯起青色的眼睛。
“我尝试着找别的路子进入梦中,却找到了严铃子原本的意识。”
他把她带了出来。
言雨忽地想起那个梦,梦里向他伸出双手的,或许就是严铃子的意识呢?
“我不知道这会对她造成多大影响。”就像他不知道潜入意识深处会对言雨有怎样的影响,“但是至少,她还活着。”
“活着”。
这是个微妙又不可思议的词汇。
言雨垂下眼,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忽地从心底深处涌上。
喜悦、欣慰、茫然、不知所措。
混杂在了一起,莫名的哀伤。
徐莫的声音还在传来,平缓的、如同意识海的流动。
“所以言雨,你也不会死——”
“——你必须活下去。”
晨光。
言雨从未想过自己还能见到晨光。
他以为他会在昨夜死去,但徐莫和章诗翎却将他拽了回来。
窗外,天空正在逐渐变亮,他坐起身,看到阳光从他的窗口投了进来,一些细小的尘埃正在光中飞舞。
那光芒明媚、清晰,同清早的空气一起,扫开一切阴霾。
言雨注视着那光。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会被它感觉,可并没有,太阳就那样升起了,一如既往的,让他的房间渐渐明亮起来。
而他在这光中,既不快乐,也不忧伤,他轻轻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那个最遥远的梦中。
他所经历的这一切,与光同尘,消散在渐渐褪去的REM睡眠中。
浮生若梦。
梦若浮生。
-END-
正篇完结~
明天请个假,后天会开始发一些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