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一片猩红刺目。
大概是打破花瓶时被陶瓷的边缘划破了手掌,伤口不深,只是鲜血看起来有些渗人。
“得拿点东西包扎……!”
“不,不用……”言雨摇头否决了威廉的提议,“这样的小伤,用不着……”
——这样的小伤用不着那样大费周章。
况且。
他用另一只手碰触上了伤口,疼痛……令人惊讶的并没有多少。
“好温暖……”
……是鲜血的质感。
弥漫在掌心心底的……
“什么?”威廉显然没有听清他方才的自言自语。
他的这一声问话猛地惊醒了言雨,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
——他竟然、觉得鲜血温暖?
言雨猛地摇头,既否定了兄长也否定了自己。
“不,没有什么。”他很快地说道,努力不让威廉觉察到自己有什么异常,“只是、做了个恶梦……”
半真半假的谎言让威廉明显迟疑了一下,“可是——”
“没关系的。”言雨摁住了他的手,“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气。”
因为恶梦带来的不好影响,他想要用夜晚的雾气打消那些。
威廉仍然迟疑,但言雨最终成功地说服了他,他简单地给自己的手止了血就走出了家门。
门外的街道,雾气深重。
夏末空气里还带着一丝燥热,城市的温度似乎未因黑夜的到来而后任何缓解。
言雨沿着附近的街道徘徊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向附近的寄宿学校走去。
……学校的围墙就在不远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的一角,他顿了顿脚步,不一会儿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医生?”
出现在那里的,正是白墨。
后来的白墨说,他因为睡不着而决定到街上走走。
这似乎并不是第一次,他说他也曾在相似的夜晚四处漫游。
言雨不知道那时的自己相不相信这样的说辞——相不相信也好了,事实上他或许根本不在意。
重要的是结果,现在的他们两人默契般地走到了一起,像在多年的岁月里累积了感觉。
他们一起沿着街道向前走去。
街道前头有个寄宿学校,当他们走到那时,警察已经在那里聚集,有人慌张地将他们拦下。
“出了什么事?”白墨问道。
“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对方凶恶地回答,“总之,快走!”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言雨的目光已经穿过他的肩膀向巷子深处望去,身前的警察狠狠咒骂了几句 ,粗暴地将他们推开。
“别碍事!”警察这样吼着,白墨看了言雨一眼,把后者拽到一旁。
“没事吧?”他问道。
言雨的脸色苍白,他看起来有些恍惚,只是茫然地点着头。
“看起来……”临别时的白墨轻声说道,“真的发生了什么啊……”
仍旧处在恍惚中的言雨并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事实上,那时我并不是睡不着才出去的。”白墨说。
他推着轮椅,在梦中似乎都能压出深深的痕迹。
“我想也是。”言雨回答。
白墨不知道他的“想”是以什么程度为基准,他转动着轮椅,说道:“我会到街上,是因为意识海中的阴影。”
就在那天晚上意识海的阴影达到了顶峰,当时的他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只知道一定有什么会发生。
所以他选择了上街走走——然后,就遇到了那样的一幕。
言雨闭了闭眼睛。
“虽然那时的我没办法看到意识海……但我一定也感觉到了什么。”他说,“尤其……是在那个小巷里。”
——意识海阴影的爆发。
“在那个小巷里溢满了情感。”
再度回想起那个瞬间,言雨的脸色有些苍白。
“恐怖、愤怒、憎恶、痛苦……””
情感多到几近泛滥。
这大概不单纯因为他是魇的缘故,那时的言雨本身几有着这样的特质,敏感、神经质,更敏锐地捕捉着这些。
——那时的他,是天生的魇。
“我也感觉到了。”白墨说,听起来像在安慰他,“不过,我认为海中的阴影没有那样简单。”
言雨摇了摇头。
“那时我根本没有精力去注意那些。”他说,“那时……我只觉得……”
“世界,一切——还有别的一些什么,它们都正在向我压来,不断地压迫……压迫……
而我,无处可逃。”
话语的尾音静静地回荡在了四周。
白墨闭上眼睛,等待那话语从耳边彻底消失,才再一次说道:“魇,最喜欢的就是谋杀案带来的恐慌。”
——因为巨大的恐惧会笼罩整个城市,因为恐惧人们会做梦……梦就会成为粮食。
“啊……”言雨好像突然知道了些什么般感叹。
魇因为海中的阴影聚集到了这座城市。
他们肆意捕食着人们的恐惧,梦境撕裂了意识,而貘从意识海深处而来的力量还没能抵达这里。
言雨仿佛能够看到眼前展开了一副巨大画面,浮在海面上的这座城市,海底的阴影缠绕上了城市的雾气,而来自更深处的青色还在缓慢地向上漂浮。
“……我们貘,可不是像魇那样能够快速增加同族的数目的。”
貘。
白墨明确地说出了这个词。
虽然——在两个时代都看到了他言雨早已经料到了这点,但他一直没敢确定。
毕竟他并不认为身为貘他会上浮到现实世界中。
“所以,当时的那座城市的的确确是名副其实的——”白墨引导着他的视线,再度落回梦中,“魇之城。”
——被魇所充斥的城市。
“啊啊……”言雨低叹。
有再多的想法也已经无济于事,魇已经来到了那座城市,而那个时代也已经过去。
他们只不过是在历史车轮下的一株野草,仅此而已。
但是,唯有一点。
就算梦境还未昭示他却已经能够想到。
“——我们一定会再遇到她吧。”他说。
画面忽地紊乱了起来,无数片段冲击着视野。
而他的声音仍旧平静:
“火魔女。”
这是他们三个,第一次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相会。
画面随着声音流转过两个月时间。
两个月里,凶杀案接二连三,经过报纸的渲染把整个城市更进一步拖入了深渊之中。
杀人者一二再再而三地对城里的女性下杀手,他把她们切割肢解,他甚至寄信给警方向他们挑衅。
梦里魇也越来越多,无数魇争抢着地盘,言雨甚至在梦中与自己的同族发生战斗,最终虽然他守住了自己正塑造的梦,却变得格外疲惫。
他在清早醒来,世界仿佛都散着一层柔光,他模模糊糊地走向外头,发觉自己的眼前好像也起了雾。
“——”
威廉叫住了他,他转过身忽然发现自己的兄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眼前。
“你没事吧?”威廉皱眉看着他,“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言雨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如何,他只知道他的世界似乎隔着一层玻璃。
“哥、哥……”
声音。
从喉咙里发出的浑浊的声音。
“我在。”威廉又靠近了一点,他们站在楼梯上,威廉下了一个台阶,和他站在一起,“……我会在这里。”
言雨闭上眼睛,觉得自己的意识又在梦与现实的边界中徘徊。
幸好——他还有威廉在身边。
这个总是会无条件地支持他的人。
但梦中的战斗仍旧严重地消耗了言雨的精神。
一整天里他有大半时间处于恍惚中,而在晚上的梦中,他不得不捕食更多的梦境恢复自己的力量。
这天晚上没有例外。
他在构建着梦,在梦的世界里四处游走。
从一个梦……到另一个梦……
在这些梦里他看见了各式各样的魇,有时候魇与貘正在战斗,梦外的言雨在那些貘中发现了之前那个弓手的身影。
他也没有忽略白墨脸上一闪而过的忧伤与暗淡。
但往事毕竟不可追,无论对他们中的谁来说都是。
梦境,继续向前推移。
他在梦的海洋中漂浮不定,梦外的恍惚也影响到了梦境,他睁着眼睛凝视虚空的黑暗,觉得那之上似乎有星子正在闪闪烁烁。
意识海不确定的波浪带着他移动,他不知道自己会抵达什么地方,意识海上的漂泊没有行进的方向。、
然后,他就抵达了那个梦境。
在没有任何主观意识的驱动下、在意识海上的漂流中。
——有时侯只能说是命运。
那几乎就是一刹那间的事情……他眼前的一切、发生了改变。
他看见了一片烈炎。
“就是在那天晚上。”白墨说道,“我再次……遇见了她。”
当他看到那片火焰时,他几乎在一瞬间意识到只要解除到它自己一定会变成飞灰,不留余地,什么也不剩下。
那片梦中的火焰是从天空蜿蜒而出的,从天际直接烧向了地面,仿佛烈火流淌而成的瀑布——又似乎他们正在某个火流星的残像之中。
灼热与美丽,同时令人窒息。
然而更加令他忘记了呼吸的却是梦中的她——
站在火焰之上。
让黑发随着火焰飞舞。
以那样的姿态掌控着火焰与梦的、
火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