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

雨水哗啦啦地落下，站在人行道上，章诗翎抬头看着言雨。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言雨不知所措。

理智告诉他章诗翎的话或许指的是她梦到了言雨，但情感却在另外一个方向叫嚣。

——她在说什么？

混沌的脑海剩下了这个疑问。

“我想……你应该不记得了吧。”章诗翎落寞地看着他，“我们曾经是同班同学。”

“哎？”言雨愣住。

他对这件事一点印象也没有。

“是小学时的事，那时候我在这座城市逗留过一阵，但第二个学期就又转走了。”

顺着她的话语言雨努力地回想，记忆深处泛起些微的涟漪……她记起来了，似乎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你一定不记得了吧？”少女半带自虐地笑了，“那时，我曾做了一个梦。”

梦……

“——我梦中，有一只红色的蝴蝶。”

言雨怔住。

他忽然想起来了，被岁月冲刷走的记忆忽地鲜明地跳动在眼前。

那时他刚发现自己的能力，为了验证它的力量，他潜入了班上同学的梦。

现下的他已忘记了那个梦的模样，但他仍然记得，他在那梦中放置了红色的蝴蝶。

第二天早上，那个令他永远不会忘记的瞬间，女孩儿的声音在脑海中复苏：

“说起来我昨晚梦到了红色的蝴蝶，看起来好漂亮啊。”

尚且稚嫩、开心地与同学分享着自己喜悦的女孩。

回忆一下子刺痛了言雨的神经，红色的蝴蝶似乎眼底的残像翩翩飞舞。

一层又一层的回忆……

他在高中第一次见到章诗翎的时候对方着他张口语言最后又什么都没有说出。

为了救严铃子他猛地扑向连环杀手时，章诗翎的面容瞬间划过视野的角落。

“你没事吧？！”——那句话、其实是她说的吗？

他忘记了很多事，又在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事，他想起自己为徐莫设下陷阱的那个梦境，红色的蝴蝶轻柔地接纳了他的改造。

火魔女在梦中用火焰围困他，一只红色的蝴蝶忽然闯进了火焰之中。

——一切早就已经起始，它的滥觞可以追溯到连他也已经忘记的彼方。

原来他们的交错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如此之多。

言雨张口结舌，看着眼前的少女，说不出话。

“你……记得？”最后，他只能吐出这样的疑问。

雨水，持续不断地下着。

若是在梦中，这样的雨或许能令火魔女的火焰都顷刻熄灭。

章诗翎眼底的失望再大的雨也无法掩盖。

“嗯，记得。”但她仍是开口，声音顺着雨水滚落，“我记得你在我梦中做的事……我记得、你在那里和另一个人战斗。”

那是银白色剑光与青色镰刀的战斗，在梦境的一角飞舞着红色的蝴蝶。

她在看着那场战斗，不仅是那场，连同他之后的战斗也一并。

“……是你把徐莫带到了那个梦中。”言雨说。

尽管那是个陌生的名字，但章诗翎很快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她轻轻点了点头，揽下了那红色蝴蝶所做的一切。

“你救了我。”言雨说道。

再一次的，没有反对。

言雨看出来了，对这少女而言，沉默既代表赞同。

她垂着眼睛，眼睫如同雨水中沾湿的蝴蝶羽翼——这个季节已经没有蝴蝶了，她应答是被留下来的那只。

“谢谢。”言雨继续说——面对沉默，他也就只好自己把话题继续下去，“但是……”

“但是？”

“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梦中的事，大可不必挑这样的时机。

距上一次他和火魔女战斗也已有一段时间，他不相信这时的对话是“偶然遇见”再到“打个招呼”这样的进展。

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章诗翎微微转动着手中红色的伞，雨水顺便伞骨流淌。

“我……看到你和铃子在一起。”

——他们在咖啡厅里交谈，在街道的另一侧分别，言雨越过街道时还回头看她离去的背影。

红色的雨伞转啊转啊。

“言雨。”她终于还是抬头，注视着言雨的双眼，“不要再和她在一起了。”

“什么……？”言雨愣住。

他万万没有想到，章诗翎特地来找他，就是为了说这个。

“那样、是不对的。”而她还在说，“你和她在一起这种事……”

“为什么？”言雨问，声音平静。

而他的目光也仿佛是在忽然、就染上了雨色，冰冷一片。

他的态度让章诗翎微微一愣，可她没有屈服，仍旧固执地想将自己的意见说出。

“因、因为，如果你们继续交往下去，接下来会发生可怕的——”

“——为什么这些，要由你来判断呢？”

冰冷的声音瞬间插进了少女激动的陈述中，章诗翎愣住。

雨仍然在下。

细密的雨脸似乎遮盖了两人的视线，目光穿不透那层本应透明的雨水，可即便穿不透，章诗翎依然能够知道。

……现在站在她眼前的并不是平日里的言雨。

而是属于梦的那一个。

“如果那样的话……”她喃喃着，“火魔女……”

“我不会再让她威胁到任何事情了。”可言雨并没有聆听她的喃喃，他凝聚的目光一片冷然，恍惚间如同薄刃的剑尖，“你只是想说这些吗？”

章诗翎愣在当场。

她满脑子各种各样的话语和说辞，却一个也无法出口。

言雨默默转身，把她甩在身后。

“言雨……！”后头，少女突如其来的叫喊声让四周无数行人侧目，“我……喜欢你！”

不远处，言雨的脚步僵在了远地。

雨仍然在不断下着。

…………

……

“喂，徐莫……”言雨望向天空，眼底一片茫然，“所谓‘喜欢’……到底是什么？”

“嗯？”听到这句话的徐莫同样茫然地抬头，“那是什么？”

“……会想和你讨论，我也真是笨蛋。”言雨叹息着摇头。

仍是一头雾水的徐莫看向他，说道：“我们是没有人类的情感的——现实里的问题吗？”

甚至没有个体区分的种族又怎么会喜欢上另一个人？

言雨闷闷地点了点头。

他终究没能给章诗翎任何回应，就那样离开了那里。

——他希望他看起来是决意离开的，而不是落荒而逃。

“被人告白了。”他说。

“唔，我知道这个。”徐莫说，“有人会梦到。”

他对事物的判断不可思议地以人是否会梦到作为判断，如果那些事偶尔会被人梦见，那么他就概率知晓此事。

和徐莫相处下来，言雨多多少少也理解了这点，他又叹息一声，倒在梦中的草地上望着天。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应。”

“梦见的人通常会答应。”

“……现实里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哦……”徐莫点点头，声音里透出一丝迷茫，“你想回绝她。”

“为什么你说得这么肯定啊？”

“不是同意就是回绝，难道不是这样的吗？”徐莫说，“虽然我不太懂发生了什么，但你对他没有那种感觉吧。”

“……”言雨沉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莫说中的正是是问题的核心。

对于章诗翎，他远没有对严铃子那样的感情。

“言雨你有时还真是冷漠。”徐莫忽然说。

“怎么说？”言雨不由得有些纳闷。

有人说过他冷静，也有人给过他诸多别的评价，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冷漠。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褒义。

“要答应就答应，要拒绝就拒绝，暧昧不清的不是更残酷吗？”徐莫露出一脸“这连我也懂”的表情。

言雨沉默下来，他皱起的眉头说明有些认可这句话——不过，也就仅仅只是有些而已。

他并不认为这象征着冷漠，这仅仅是……

“仅仅是、我无法做出选择而已。”他喃喃道。

徐莫用青色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

“言雨。”而后他轻声说道，“为什么你会原谅杀死了徐开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