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雨终于从睡梦中醒来。

他单手盖住额头，努力驱散了心底腾起的倦意。

现在还是早春，空气里带寒，他呼出一口气，把手机上没响的闹钟关山。

——时间是六点整，距他的起床时间还有足足半小时。

“唉……”

是因为梦吧？

因为他进入了那个少女的梦……

言雨再度叹息，把压乱的头发理顺，起床、洗漱。

梦是易忘的。

对方醒来后多半会把昨天的梦忘得一干二净，可他不同，无论什么样的梦都会历历在目。

清澈、明晰，即便醒来后也不会忘记，如同自己在白天遭遇到的事。

“真是的……”

他把脸埋进浸了冷水的毛巾，声音里几分疲惫。

“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啊……”

呼吸穿过湿透的毛巾，让手心一片湿热。

——言雨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

普通的出生、家庭、烦恼，甚至他的人生也会平平凡凡。

甚至没有叛逆期，无论从他人还是自身的角度来看都无比普通。

除了……在梦中。

言雨第三次叹息着，把毛巾拧干挂好，决定今天早一点儿前往学校。

走在上学路上，阳光从树叶里投下的剪影让言雨的心情舒畅了不少。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发觉自己能进入梦境。

最开始时，他还以为只是偶然与人做了相同的梦，但渐渐的，他意识到这绝非巧合。

——世界上不可能有发生了那么多次的巧合。

幸好最先发现这点的是他自己，他开始在梦中留意起四周的一切，他发现他能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清明梦”，后来他听说人们这样称呼这种梦。

可是他的梦与清明梦仍有所不同，他不仅能在梦中保持清醒，还能操纵梦中事物。

在他人的梦境中，他也同样能做到这点。

“说起来我昨晚梦到了红色的蝴蝶，看起来好漂亮啊。”

某天早上，他听见自己的同班同学这样说道。

那是他在梦中实验的成果，在现实里听到这点后的他只是默默捏紧了拳。

……这样就足以确定了。

梦是属于他的、另一个世界。

“呼……”

言雨长长地舒了口气。

回想关于梦境的事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它不来自于身体，而是纯粹产生于精神。

走在上学路上，他掏出了准备好了的书。

且不管梦中的他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能力，在现实中，他始终认为自己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好痛！”

……而且还是个运动神经格外差的高中生。

言雨带着些许怨恨看着前头的地板，没有井盖的下水道口，它的盖子大概又被什么别有用心的人偷走了。

书掉在了身后，他大概该庆幸最近的天气并没有春季惯有的潮湿多雨，而是持续的晴朗。

而后他听见了身后的脚步……

一个影子覆盖了他头顶，言雨抬头，那个曾被他潜入梦境的女生正低头看向他。

从他的角度差一点儿就能够看见裙底的风光……言雨慌忙地别开头。

“那个……”女生伸出了手。

“啊……谢谢。”言雨茫然地拉住了那只手。

女性手掌特有的柔软让他变得更加茫然了，他在她的帮助下爬出窖井。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对方手中正拿着他掉落的书本。

——一瞬间梦中发生的事照进了现实。

言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女生带着几分怯懦地看向他，把书、递了过来。

“给你。”

他接过了那本书。

相触的目光很快就又移开了。

“我……经常看见你。”在有些尴尬的沉默后，女生终于开口，“你是三班的吧？你……叫什么名字？”

一如梦境。

言雨慌忙错开了她的目光。

不让自己脸上的动摇太过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

“言雨。”他说，“我也、经常看见你。”

……原来梦境并非什么都无法改变。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梦中所做的不过是无用的改造。

为梦添上色彩、制造某些景色、通过意志改变梦中一切——他一直以为，他无法影响到现实。

人在清醒后会遗忘自己的梦，偶然会残留在记忆中不过是梦境的碎片。

至于出现在他们梦中奇特的少年，没有一场梦境会将他的身影残留，即便有人偶尔能记起他在梦中制造的东西也不会记得他。

梦与现实，意志与理智，这样的界线一直无比清晰。

因此，即便他在无数次入梦时熟悉了梦中世界，言雨也从未为之努力过什么。

昨天晚上也正是如此。

那时他躺在梦境中把泥土捏成了飞鸟，在觉得无聊时才把它们散去。

他百无聊赖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紧接着就一个不留神被冲向了另外一个梦境的彼岸。

在梦中有时会发生这样的事——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的意识忽然从自己的梦中被剥离，再度睁眼就已经抵达了他人的梦境。

好在梦境似乎也有范围，他从未在梦中见遇见距离自己所处地太远的人的梦。

——可前天晚上，梦里的景色已经远远超出了“不太远”的范畴。

熟悉的小巷、街道、阳光……甚至还有他自己。

言雨忍不住叹息。

在他人的梦中看见自己严格来说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只是他觉得无论他看到多少次都绝无法坦然面对。

……尤其是在这个梦中，他还一次又一次地撞上了电线杆。

“我是这种形象吗？”他忍不住问道。

梦中只有他，他自己自然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冷眼打量起了四周。

这个梦——用梦主人最熟悉、又想去改变的事物制造了甜美的陷阱，最终将她困入其中。

可对于言雨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就算再怎么真切也只不过是水月镜花。

“你是、三班的吧？叫什么名字……？”

梦中的少女拿着书看向“自己”，脸侧带着隐隐的期待。

而梦就在这个刹那倒转。

时间被硬生生地切断，又回到了开始。

言雨动了动唇角。

只消片刻他就已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个不可思议地胆怯着的少女被梦境绕住了，不仅将她也将言雨困在了梦中。

——出路被这个轮回的梦掩盖，不解决它的话他就无法找到离开的路。

“真是……”他垂下肩，在梦境即将开始新的循环时向前迈出脚步，“——喂，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之前他也数次遇到过这样的梦境，站在梦中被他人的梦境围绕，分不清边界。

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于是，他在梦中凝聚起自己的意志，描绘出了属于自己的兵刃。

『意志化为利刃。』

拒绝醒来的梦，循环往复的梦，梦是最消磨人意志的东西，一次次将人拽进更深处的海洋。

言雨的眼底带出了一片冷光，手中光芒凝聚而后延展——

变成了剑的模样。

划开。

由上而下地切开眼前扑上的黑暗。

……虽然在现实中他只不过是个平凡少年，甚至在运动上不太擅长。

但这里是梦，只要是在梦中，他就有着绝对的优势。

剑刃的银光划破了从少女脚下冲开的黑色波涛，分开的黑色海水蜿蜒出了向前的道路。

言雨径直向前走到少女面前，黑色的双眼紧紧地盯住了少女的双眼。

——直视，目光相触。

他要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的话语打进眼前人的意识中，只有让她自己意识到现在这样是不对的才能真正解决这个梦。

“……梦始终是梦。”

刹那间少女瞪大了双眼，黑色的潮水随着她的动摇剧烈而剧烈地晃动。

银色的光芒再次出现在了言雨手中。

他眯起眼睛，那道光遵从他的意志切裂了眼前梦境的黑暗——

——只要是在梦中，就没有什么能够胜过他的利刃。

言雨切裂了祁林梦中的黑暗，破碎的暗色向着四周纷纷散去。

祁林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他知道她很快就会失去意识，被“魇”纠缠会大幅地消耗她的体力。

不过接下来，就没有什么他能做的了。

离开的道路也已渐渐清晰，他耸耸肩，转身准备离开这个梦境。

而在脚步迈出前，他抬起头，看了眼中天空。

祁林或许看不到——那里，随着他意志的凝聚而发生了变化。

在黑色的天空下，无数闪烁着银光的、犹如他手中这柄般的长剑悬在天空的深处。

仿佛钢铁之森般的……

剑。

…………

……

为什么是剑？

言雨一直想不通。

就像人生来会呼吸一样，他一学会操纵梦，就自然而然地凝聚成剑。

闪烁着寒光的利剑宛如身体的延伸般。

甚至在梦中，他能够随意施展理想中的剑术……

他不知道这些事的缘由，一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入梦。

弗洛伊德说梦有来源，荣格、精神分析法，他有时会在上学路上看这些书，可其中太深奥的理论让他无法理解——

“喂。”坐在前桌的同学忽然回过身，“你今天和隔壁班的祁林一起上学的？”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言雨一愣，但在看到对方脸上的坏笑时他一瞬间明白了过来。

“喂，你想太多了，我们只不过是在上学路上遇到了而已。”

“而~已~啊~”同学意味深长地说，显然没有把话听进去，“祁林其实挺不错的啦，不过严铃子可不好对付……”

言雨狠狠地瞪了过去， 只是心思却已经随着话语飘向了另外的地方。

——是啊，祁林的青梅竹马、死党，严铃子……

上课铃声敲响，前桌的同学慌忙回身拿出第一堂课要用的书本。

而言雨则松了口气，悄悄抬眼望向教室的前方。

严铃子的位置就在那里。

她坐在言雨的左前方，这会儿正低头看着书本，背影一瞬间让言雨觉得有些遥远。

老师走进教室，他赶忙移开视线，努力不去注意前面的那个身影。

……这实际上是个秘密，言雨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他喜欢严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