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疲惫与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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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来很累。”杨遂古说。
连何南都不由得想说他这句话宛如废话，甚至他自己都确信自己一定把“疲惫”写在了脸上。
“对你来说现在是清早，但是对我来说已经是夜晚了。”他说着揉了揉太阳穴，丝毫没有把自己前夜的行踪对好友隐瞒的打算。
世界间的时间流纵然有所不同，可身体却依然在遵循着自己的生物钟，现在他的身体正在告诉他：连续运转已经超过限度，现在应当是休息的时候了。
要不是清早战斗后他在半虚脱状态呆了那么一段时间，现在他大概不能以双脚站立在根源世界的大地上，想到这点何南就不由得觉得有些讽刺，过度疲劳带来的极差状态竟偶尔会带来好处，可以说是世事无常了。
“那还真是糟糕啊。”杨遂古笑了笑，俨然是一副谈笑时的从容不迫，在何南看来，多少有些抽离后的漫不经心，“你小心别在课上睡着了啊？”
高三的课，谁也不知道落下一堂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有时老师会讲解知识点，有时就只是对已有内容毫不吝啬的重复。
通常来说何南是连后者都不会放过的那一类学生，可到了现在，他发觉自己竟然在盘算着哪一门课即便睡觉也不会影响进度了。
“的确……相当糟糕。”他叹息着说，只觉得肩膀上的书包有些沉重，“这大概是成为英雄的代价吧？”
“情况很糟糕吗？”杨遂古顺着话题问了下去，他们一起穿过公园、经过街道，“看样子你这个晚上过得相当不太平啊。”
“是啊，绝对说不上好……”何南缓缓说道，晨跑已经结束，两人正走在上学路上，他至少还有时间闲聊，“被魔物围攻、找不到魔王、让同伴受伤。”
抓着书包肩带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何南看着街对面的红灯，深深地吸了口气，鼻腔里满是汽车尾气的烟味，若是迪沃亚居民来到此处，一定会认为这里的大地也腐化了。
“果然很糟。”
“是的，非常糟糕。”
红灯转绿，两人越过街道，车水马龙模糊了可能的交谈。
“所以接下来……”直到抵达街对岸，何南才能清晰地听见杨遂古的声音，因被四周的声音掩盖而失去了情感色彩，“你准备替同伴报仇？”
——就像他和史蒂拉说的那样。
一同经历过冒险，史蒂拉对伤害奇易的人自然满怀仇恨，何南又何尝不是？
但是……
“我、不确定这样做是不是对的。”他说。
也就只有在与这些事——异世界、英雄、拯救世界——完全无关的好友面前，他才会这样述说自己的困惑了。
“报仇的确是我第一件想到的事，但是……我们现在有时间去做那个吗？”他们正在逼近魔王军的大本营，遇到的魔物也已经越来越多，足以说明他们正在接近目标，“魔王不应该是摆在最优先的事吗？”
“也有道理。”杨遂古评价道，“更冷静地解决现状？”
“是啊。”何南握紧肩带，“我必须要冷静下来……我必须这样。”
“嗯哼……”与他同行的人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冷静不是什么坏事。”
何南揉了揉头，低声说道：“是啊。”
他们沿着街道行走，路边的店面这会儿都已经开门，街道已经彻底苏醒。
“所以接下来……勇者要直面魔王了。”
“是啊。”何南笑了笑，眼睛里没有多少笑意，“不过在真正做到那一步之前，还有许多路要走。”
“就当是在路上练级。”杨遂古说，“在通关前，总有那么段时间的。”
“可惜我手上没有攻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何南耸耸肩，望向前方，声音喃喃的，更接近自言自语，“毕竟无论如何……总会有办法的。”
船到桥头自然直。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接近上午九点时，何南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趴在陆游的《游山西村》上，口水差一点儿就流到了书页上。
而他之所以知道现在的时间，倒不是因为教室正面的黑板上就挂着个钟，而是因为语文老师正在他耳边说着：“已经九点了，还没有睡够吗？”
场面尴尬异常，教室里掀起了一阵悄然议论的狂潮，何南努力地坐直了身体，却还是免不了在坐起身时打了个哈欠。
好在语文老师已经背身走上讲台，没有看到他这几乎肆无忌惮的行为，她一手拿着书，另一手扶着嘴边的麦克风，谆谆教导着教室里如何南一样困倦的学生：“打起精神来，下周三就要月考了。”
何南用手肘捅了捅自己的同桌，低声问道：“怎么不叫我？”
“我当然叫了。”同桌一脸“你居然不相信我”的表情，“自己睡得那么死，怪谁？”
“怪异世界。”何南毫不犹豫地说道。
同桌满脸了然，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在异世界泡了妹子？”
“滚，没那个福分。”何南翻了个白眼。
话虽如此，眼前的事还是与女生有关，何南拿着水笔在手上旋转，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奇易那张失去血色的脸。
那景象徘徊在脑海中不肯散去，他轻轻咬了咬牙，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急躁是最糟糕的状态，他前往不能稀里糊涂地就踏入其中。
然而，“想做些什么”的想法仍然如梦魇般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烁。
上午的课一晃而过，午休时，何南的同桌问他：“要去食堂吗？”
“不，我就算了。”何南一口回绝，“我去外面吃，之后还有点事。”
同桌见状也没有说些什么，何南风风火火地出了校门，在街边的小店里买了两份套餐就钻进小巷，他的学校边有众多这种弯曲的巷陌，平日里藏污纳垢，在他不想被他人看见的情况下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
世界的间隔被切割开，他越过泛着蓝光的门，另一侧就是河流边的村落——他不知道这的名字，鉴于他们只是这里的过客，他觉得这样也好。
何南拿着饭盒快步走向帐篷的所在地，那地方比别的建筑都要高，看起来格外显眼，奇易就在那里，或许是已经得到了休养而坐起身，她一眼就看到了何南，她似乎想向他挥手，却因为肩膀上的伤而再度龇牙。
“别乱动，好好躺着。”何南皱着眉快步接近，“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哇哦，受伤看样子还是有些好处的。”奇易笑了，“迪沃亚的东西都太甜了。”
“早就告诉过你了。”何南耸耸肩，在她身侧坐下，“我离开了多久？”
“差不多一天，现在天色和你离开的时候差不多。”
的确如此，何南在来时就已经发觉了这点，他只是不确定具体时间而已。
因为只经过了仅仅一天时间……
这意味着世界间的时间流再度靠近了。
何南的表情因而变得更加晦暗了，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显得阴沉可怕。
“何南？何南？”奇易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在他面前晃动着，“你不吃我就先吃咯？”
“本来就是给你吃的。”至少主要是这样，何南心道，他托着腮，看着眼前少女，“一只手方便吗？要我喂你吗？”
“咦？不不不不用了——！”她几乎是尖叫了出来，飞快掰开一次性筷子，用实际举动证明自己能行，“你也赶快吃吧？不然赶不上下午的课？”
“这点时间我想我还是有的。”何南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午休？”
“你连课本都没带，说明不打算留太长时间。”奇易嘴里塞满了饭，话语有些模糊不清，“而且你晚上回家吃饭，不吃外卖。”
“不错的推理。”
“我还是很聪明的吧？嘿嘿。”这句话在嘴里咬着茄子的时候说出一点也没有说服力。
何南沉默了一会儿，也端起自己的那份饭，以最快的速度把它们吞进腹中。
奇易还好，休养看样子也在顺利进行，无论是魔物还是暗箭伤人者都没有在这里出现，一直悬在他心里的石头着实下降了一点儿，他深吸一口气，把混杂着木材、泥土、饭菜味道全部灌进肺中，又把它们一口气排出。
深呼吸，有助于平复心情，不过何南认定自己一开始就没什么需要平静下来的心绪，他之所以来这里，就只是为了尽到照顾受伤同伴的义务而已。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他把附赠的清汤一口气喝干，学校门口的店铺就是这点好，所有东西一应俱全，“我之……明天再来看你。”
他差一点儿说了之后，却又很快意识到对奇易来说，那将是明天的事。
还在进餐中的少女握着筷子冲他挥了挥手，含糊不清地说道：“放心好了。”
何南这才转身离开，但他没有立刻返回根源世界，既然来了，他想至少和史蒂拉说上一声。
几个迪沃亚居民正在村子角落里围成一团窃窃私语，何南向他们走去，毛绒绒的团子集群一下子散开，团子们肩并肩地看着他。
“你们有没有看见史蒂拉？”何南问，“就是跟我一起来的那个战士。”
“有、有啊，咪！”其中一个团子立刻回道，“就在那边啊，咪！”
“……”
何南沉默片刻。
忽地蹲下身看着前面的团子——后者受到惊吓，差一点儿石化当场。
“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