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开口时,她的喉咙里似乎有一串黏糊的黑色液体正在不住地翻滚着。
她的眼睛正死死地凝视着徐浩之,似乎要将他的身影凝固在自己的眼睛里。
“并不是我无情。”徐浩之说,驱使着自己的身体向前走去,“但是,你的要求毫无理由。”
“你介意吗?你介意我提出无理的要求吗?”桃白业说着,像要迎接他般迈出了脚步,“明明我不介意你做任何事……”
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串嗡鸣声。
他不太确定那是些什么声响,更不确定它们究竟是从何而来;他只知道他曾无数次听过桃白业说类似的话,那些言辞早已如跗骨之蛆般扎进他的身体。
等徐浩之意识到时,他已经开始颤抖,颤栗从脚踝开始传来,甚至让他的呼吸也变得不畅,他仿佛陷入了一个冰冷的泥沼,那些泥水死死地抓住了他,拼死让他向下沉去。
“浩之——”桃白业的声音像在冒着漆黑的污浊的泡沫。
“停下。”宵若梦忽地从身后拽住了他,“别去听她的话。”
桃白业视线的方向一下子改变了,她狠狠瞪向徐浩之身后的女孩,那目光——
带着彻底的憎恨。
徐浩之猛地又是一颤。
“她那样说,只是为了影响你而已。”宵若梦平淡地说道,“不要让她得逞了。”
“——”徐浩之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先前那种沉重的被纠缠感散去了少许。
桃白业发出一阵低吼,听起来愤怒无比,暗沉的声响穿过走廊向他们冲来,四周的空间因此晃动不止。
而宵若梦却像对此全然无所察觉,她继续说道:“她越是让你不要在意,你就越是在意……不是吗?”
“别说了。”桃白业说道——声音清晰地传抵了另外两人耳边。
“这是种手段。”宵若梦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几乎是在强迫你回想那些事。”
“住嘴。”
“你害怕他忘记……最在意那些事的,其实是你自己吧?”
“停下来!”尖叫。
那声音足以让徐浩之精神一振,他更多地挡住了桃白业的视线,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宵若梦并不在意。
——为什么?
这又是一个“为什么”。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会有机会去询问它们。
“你……”宵若梦的声音变轻了,这反而像是她准备给予走廊对面的女鬼最后一击,“就这么害怕被放弃吗?”
桃白业再度发出怒吼,那双眼睛里的憎恨如同幽暗的火焰一样疯狂地燃烧着。
她猛地一挥手,指尖上无数黑烟涌出,它们在半空中缠绕,张牙舞爪地伸展,它们犹如一只黑色的毒蛇展露出了自己的毒牙,那毒牙在夕阳的光辉下也显得异常漆黑。
“!那是……”徐浩之见过这情景。
在齐念秋带给他的最后一个梦境里头。
正是这样的黑烟席卷了那女孩儿,将她拖入了深渊之中,她在那里丢掉了性命,又反过来加害于他。
“闭嘴……”桃白业说,“叫你闭上嘴,你没有听到吗?!”
其实现在已经没有人在说话,可那些声音就像不断地萦绕在她耳边。
它们回响着、重复着、喧嚣着,不断地压迫着她的神经,啃噬着她的大脑,将一切情绪转化为了实质。
那些承载着她心绪的黑烟猛地向前方的徐浩之和宵若梦冲去。
“小心!”徐浩之大声喊道。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喊给谁听,明明他自己才是那个最需要留神的人;或许他正是喊给自己听的,因为当桃白业失去理智的瞬间,才是他们打算做的一切的序幕。
沉重的灭火器被猛地抡起,他竭尽全力地挥动它,让它在半空划出沉重的风。
那些黑烟被这风冲击,它们多少退却了一些,却又很快卷土重来,其势头甚至比先前还要猛烈。
“该死!”没有用吗?!
那些烟大概和桃白业本身不同。
它们……或许是真正的烟吧,就像在火灾时腾起的滚滚浓烟。
“用灭火器!”宵若梦在他身后叫道。
徐浩之一振——他当然明白宵若梦所说的绝非他方才那样的“使用”方式。
视线飞速移向手中的灭火器,先前在楼梯间时,他们就已将灭火器的插销拔起,也就是说,现在的灭火器完全处于“可使用”状态。
大脑里飞速闪过以往学习的相关知识,在关键时刻,他的大脑比自己想象得还要顶用。
徐浩之飞快地捏住喷嘴朝向那些烟雾涌来的方向,压把被狠狠压下,其中的力道似乎要将他的情绪也一并包含在内,红色罐体内的干粉随着他的动作一口气喷涌而出。
黑烟被冲击了,而桃白业也像是受到了同样的冲击般向后退了半步;烟雾接着便溃散开来,徐浩之心惊胆战地等待着干粉散去。
白色的粉末之间,那个熟悉的身影还在站立着。
桃白业本人并未因此而受到任何伤害……不过,这也是在预料之中的。
徐浩之咬牙。
他的身体忽地就向前冲去,先前所有压抑的力量都在这个瞬间释放。
手中的罐子被高高举起,他叫喊着——似乎要将声音也灌进举起灭火器的力道中——
“哐”!
铁罐狠狠砸在了桃白业的脑袋上。
女孩儿的额角立刻留出了血,她因冲击而倒退了一步,从脑袋上留下的血覆盖了他的面容。
四周也转瞬开始扭曲,它们像融化了的奶油蛋糕,不断地向下滑落。
“啧……!”但桃白业依然站立;歪曲的空间也很快复原——事情还没有结束。
徐浩之急忙蓄积起力量,铆足了劲准备再度挥起手中的“兵器”。
——然而。
那些力量都被死死地扯住了。
“?!”
黑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缠上了他的双手。
它们束缚住了他的动作,犹如无数只从地狱中伸出的手,它们在哀鸣着、痛呼着,要求他为它们停下脚步。
而桃白业,缓缓地抬起了头。
“徐、浩、之。”她一字一句地说。
被她呼唤的人狠狠一颤。
他有许多年时间没有听到桃白业叫他的全名——准确来说,自从她死在那废屋中后,他就再也没有听过。
抬起的眼睛已不仅是漆黑无光,它是要把他彻底吞没。
“你要放弃我吗?再一次的……”她问。
“是的。”这次,徐浩之能够回答了,“我不需要你了。”
“哐”!
又一个灭火器,狠狠砸在了桃白业的后脑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