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啊。”桃白业在轻声说着，“能够感觉到累什么的……”
那话语虽轻，如同风中的一片落叶，可它却是真真切切地落到了徐浩之面前，犹如特地要昭示自身存在一般。
徐浩之不由得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桃白业其实并不是不会“累”。
但她的疲惫和正常人的所有不同，她无法感觉到肉体上的酸痛，神经的抽搐与缺氧、堆积的乳酸或者磨起的水泡，所有这些，她都无法感到。
简单说来……
所有与肉体相关的“疲惫”，都与她无缘。
她的“劳累”更像是精神上的状态，一到了那时，桃白业就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困、想要睡觉、一动也不想动。
——她当然不是在羡慕“累”这件事本身，而是在羡慕“拥有实体”这回事。
徐浩之根本没法对这句话视而不见。
于是，在他们走上下一层楼的走廊前，他转过身，向着桃白业伸出手。
他的指尖轻轻碰触到了女孩儿垂落的手指，那里瞬间传来一片凉意、泛着木然。
“抱歉。”徐浩之这样说道，“没考虑到你。”
桃白业垂下头，脸上忽地就泛起了灿烂的笑容；她近乎是非扑而下，紧紧地拥抱住了徐浩之。
“没关系哦。”她说着，“因为是浩之，所以我完全没有生气。”
谎言。
编织得无比美丽又脆弱的假话。
“浩之的话，无论让我做什么都没有问题。”美丽的幽灵女孩儿这样说道，甜腻犹如蜜糖。
“……但我可不希望你再受伤了。”徐浩之垂了垂眼，这样说道。
她倒在那里的记忆依然在鲜明地刺痛着他的双眼，太阳穴似乎因此而散发出尖锐的疼痛。
那痛楚仿佛令他不能呼吸，令他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始终吸不进什么氧气。
“喂。”洪梦昊的声音忽然从上方传来，他猛地抬起头，发祥地另外两位女生已经走到了楼梯的一半，“不准备上来吗？”
她的声音把徐浩之从记忆中拽了出来，呼吸又一次恢复顺畅，他的思绪也从随之回到了现实。
“马上。”他应道，迈开酸痛的脚步向上走去。
身后，桃白业注视着他的身影，目光有些晦暗不明。
而徐浩之已经追上了前头的同伴，宵若梦注视着他的动作，清澈的双眼似乎在说她将他们的对话都一清二楚地收入了耳中。
徐浩之摸了摸鼻子，心底忽地有些不是滋味；他说不清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只是有一股子冲动，趋势他找些什么话题来说。
“总之，我们先看一下这层楼的状况，对吗？”他说。
“嗯。”宵若梦点点头，回应声单调异常。
他们已踏上走廊的地面。
灰色的水泥地自右手边延伸开去，通往下一层楼的楼梯同样毫无意外地出现在了右侧。
眼前灿烂的夕阳光芒似乎变得更加明亮了，它让徐浩之忍不住眯起眼睛，只觉得被刺激的双眼有些水汽朦胧。
而身边的宵若梦忽地停下脚步，她直勾勾地盯着那阳光看，脸上慢慢地腾起了一股不可思议的表情，那双眼睛又随之睁得更大了，黑色的眼瞳中反射的夕阳的光。
“小……梦……？”她在看什么？
直视阳光时，人往往会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以免眼睛受伤，可她却没有。
她反而像是要更加仔细打量那阳光一般……
是她注意到了什么吗？
除此以外，再没有其它解释了。
“小梦。”徐浩之说，这次声音清晰，“怎么了？”
身边的女孩儿转过头来看他，她眼中有他的倒影在那里。
她摇了摇头，薄薄的唇瓣微微张开——
“浩之！”
在宵若梦的声音出现前，桃白业的呼唤声就已劈头盖脸地落下。
徐浩之微微皱起眉，只是应道：“稍等一下。”
他还在等待着宵若梦的答案。
注视着夕阳的女孩略微撇了撇头，终于还是把方才没能说出来的话说了出来：“夕阳很奇怪。”
——它在呼啸着。
“它四周的空气……好像都被扭曲了似的。”
发出了尖锐的鸣响声，声音贯穿着四周，似乎被碾碎了的哀鸣。
从那些被歪曲了的地方传抵此处，破碎着刺痛着他们周遭的所有，它泛滥成一片翁鸣，如同潮水浸漫过他的耳膜。
徐浩之立刻抬头去看那落日，果真注意到在那大火球的边缘、空间仿佛正在沸腾。
“——”
它们似乎是被热气扰乱了……但、此时此刻的他们，并没有感受到相应的热度。
如果蜡烛就在手边燃烧，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热度的话，任谁都会感到奇怪吧？
而眼前夕阳的怪诞程度远超其上——它原本就是这空间里一切诡异的核心，现在又有如此状况，别说让人觉得热了，简直让徐浩之的脊背上腾起了丝丝凉意。
他甚至打了个寒颤，注视着夕阳时，只觉得那种呼啸声变得更响了。
额角一阵刺痛，让他不得不收回视线，破碎的残光在视网膜底层跳动，似乎要将自身连绵成片。
“怎么回事？”徐浩之喃喃自语着，“这就好像……”
“浩！之！”桃白业猛地蹿到了他身前，“我一直在叫你！”
他一呆，又因为她的出现而略微一惊，而后，他才意识到，他忙着确认宵若梦注意到的事，却把桃白业忘在了一边。
“呃，抱歉。”他急忙说道。
桃白业插着腰，满脸不满地看着他，她别开头“哼”了一声，又嘟囔着“算了”而后转回头。
徐浩之抓紧时间问道：“怎么了？”
“你看那边。”桃白业指向一侧；徐浩之顺着她的目光，只见洪梦昊已经站在了栏杆边缘。
她的身体绷得笔直，看起来僵硬无比，徐浩之向他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你——”
“看到了什么”这几个字被他生生地吞了回去。
因为当他走到她身边时，他已经看到了她所看到了——
那是——深渊。
就在他们所在的教学楼外侧，原本的地面已经变成了不见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