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浩之看见了天空。
天很蓝,没有云,一望无际,占据了整个视野。
若不是他还能看到悬挂在视野一角的太阳,他只怕会以为自己掉进了某个由纯粹的蓝色构成的空间。
它蓝得甚至让人感觉到了虚假,径直地刺进了他眼中,在黑色眼珠的深处凝聚、泛开,占据一切。
徐浩之因此失神了许久,他隔了好一会,才勉勉强强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抬头看着天空。
而是天空就平视在他眼前,在楼与屋的间隙,在他眼前铺展着。
他倒立地注视着这些,恍惚中听见呼啸的风声掠过耳边。
——他正在下坠。
徐浩之猛地意识到了这点。
不知是在向何处……但他绝对正在向下坠落!
“什、什么……?”
怎么会?他怎么会突然处于下坠途中?
他是从什么地方掉下来了吗?他为什么会掉下来?
记忆还停留在他从婚宴回家后,一路上见到的鬼影和桃白业的喋喋不休都让他精疲力尽,才刚一到家便被疲惫席卷。
其结果就是他甚至险些在洗澡时睡了过去——幸好桃白业仍在门外抱怨着洪梦昊,才没让他彻底睡着。
因此,他在回到房间后立刻倒在了床上,并在告诫身边的女鬼别再开口后,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里是在梦中!
徐浩之一个激灵,忽地意识到这点。
突地清明起来的大脑飞速地开始旋转:
既然是梦,那大约还是有所由来的,他在睡着前想了些什么?
“…………”
那个坠落下地的女鬼。
在睡着前,他一直在思索那到底是谁、是什么……
额角忽地一阵钻心的疼痛,徐浩之条件反射地想抬起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几乎无法动弹。
即便他用尽全力,手臂也只能抬起少许,此时的他甚至没有身体的控制权。
“咕呜……”
为什么?
因为这是梦吗?
就像……先前他做的那个梦一样?
刹那间,他的额角爆发出了更强烈的痛楚,无数画面顺着那疼痛钻进脑海。
它们闪烁着、跳跃着、五彩斑斓、姹紫嫣红,却——没有一个停留得足够长、让他意识到那是什么。
那些画面既快速又强烈,几乎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模糊抽象到他什么也把握不住。
“这是……什么……?”脑壳仿佛要被凿开了,他咬着牙,发出质问,“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
最后一个音几乎爆发而出,却在半空中空落落地向下飘去。
这里是一片坦途,是以他的声音甚至不能形成回声,彻底的空无让徐浩之更加恐慌了。
“之前那个梦也是你干的吧?!”幸好的他声带和口舌仍能被自己控制,“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清明梦绝不常见,更何况两次都是莫名其妙的主题。
——身后。
忽地传来一声叹息。
徐浩之陡然一惊,脊背顿时有一阵颤栗蹿上。
有什么人、就在自己身后。
若是平时,仅仅这样的状况大约还不足以让他如此惊恐。
但方才那声叹息实在是太过诡异,它充斥着幽怨,似乎是从地府中给他捎来的书信。
更不要说他此时还正在下坠途中。
以及——
伴随着那声叹息,一股冰冷的气息扑打在了他的后颈。
徐浩之的寒毛都立了起来,他反复地告诫自己这不过是梦,而后,才敢转头看向身后。
脖子被艰难地转动着,他几乎每一动就是一停顿,视野的边缘渐渐出现了一些东西,被血红色覆盖。
那是一个脑袋。
面孔彻底血肉模糊、脸颊皮开肉绽、眼珠因挤压而满是鲜血、鼻子被整个拍扁在了脸上。
徐浩之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的身体几乎不受控制地转过身,与身后的东西面对。
那是个彻底扭曲的人形,脖子断成了几节,脱落的臂骨穿出肩膀,鲜血的血流满全身。
这场景连徐浩之也不由得心生惧意,可身体无法挪动,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响。
——那双满是鲜血的眼睛正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那眼中没有光,只有血红,连遥远的天空的蓝色也能够一并消磨的血红。
徐浩之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的舌根一片麻木,连将之移动半分也无法做到。
眼前的……“东西”注视着他,忽地动了动唇角——似乎是笑了。
从那笑容里他能瞥见残缺不全的牙齿,“咕噜噜”向外冒出的血泡,声音因被扭曲而模糊。
“你——”她说。
而徐浩之只听清了这一个字。
霎时间,他们抵达了地名,他的后脑勺一口气撞在地面上。
漫长且无止境的坠落终于抵达尽头,鲜血四溅,疼痛凿碎脑壳,头盖骨彻底粉碎。
他眼前一片漆黑,那与他一同下坠的女性失去了踪影,死亡的漆黑取代了那片蓝色彻底笼罩了视野——
徐浩之在剧痛中彻底清醒过来。
那疼痛似乎还在他的脊背上蜿蜒,全然不顾现在的他已躺在了柔软的床上。
身边的桃白业正抱着他的手臂呼呼大睡,他向她看去,莫名地感到一阵安心。
——明明一开始,他看见她时是如此恐惧。
徐浩之轻轻舒了口气,他探手碰了碰女孩儿睡着的脸,手指理所当然地穿了过去。
他默默地收回手指,想趁着睡意未消再睡上一会儿。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方才蓄积起的那一点儿睡意转瞬消失。
他猛地坐起身——幸好今天桃白业没有整个压在他身上——一口气翻下床。
有了前车之鉴,今天他拉上了窗帘,蓝色的帘子被路灯光照耀着投下一片朦胧的影子。
今夜没有人趴在他的窗户外,但他着实听见了外头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而后重重地砸落地面!
徐浩之赶忙拉开窗帘向外望去,外头,整个小区一片安宁,没有人被那声音惊扰、更没有人因此而探头大声询问。
……不,不对。
不是没有人被惊动,而是他们都听不见那声音!
徐浩之脊背上有冷汗流下,他强迫自己动起来,拉开窗户、聆听四周的响动。
夜虫在鸣叫,若真有东西坠落于地,它们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欢唱。
他绷紧了神经,就怕身侧忽地有什么黑影冒出。
突地。
“叮!”
“!?”
徐浩之几乎跳了起来,而后才意识到那是他手机传来的声响。
有人给他发了短信。
他长舒一口气,看了眼手机上的名字。
是洪梦昊。
她说:“你知道你们学校有个人自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