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梦昊的呼吸沉重。
麦当劳里也是一片死寂。
用“死”来形容安静最初到底是谁发明的?还真是一点儿也不恰当啊。
徐浩之无端地想。
死亡相当吵闹,会被各种各样的食腐生物所淹没。
即便是没有生命的物体的死亡也是如此——喏,他们刚刚不就以一种非常吵闹的方式结束了某物的“死”吗?
不过这会儿,记录板的“咔咔”声已经停了下来,那声音偶尔会让徐浩之想起机关枪,没准儿,那音效就叫这个名字。
与之相似的是洪梦昊身周的空气,它们彻底地凝固了,好似有着千斤之重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不,宾语应该是“她”才对。
徐浩之伸出手,抓起最后几根薯条,丢进番茄酱里胡乱捣弄了几把,一股脑地塞进嘴里。
薯条已经变冷了,那是自然,它们甚至是在游戏开始前被摆在桌上的。
而现在,第一个故事已被他亲手划下句点,他以“逃离”和“死亡”宣告了故事结束,洪梦昊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可阴影覆盖了她的面容,她动了动,倾身去拿可乐,动作幅度比先前的要大。
——看样子这件事并非没有任何影响啊。
徐浩之心想。
可乐比洪梦昊一口气喝干。
“为什么要那么做?”然后她问,声音控制得很好。
那边的少年拿着餐巾纸擦拭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说道:“什么为什么?”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嗯,他的确知道。
倒不如说这一切都是他有意为之。
“你说桃白业的事?我已经铺垫过了,在那种情况下,那种处理也合乎逻辑吧。”
他几乎是在嗤笑了——先前洪梦昊也曾因为他的话而有一瞬迟疑,可她最终没能对它做出更多反应。
其结果就是伏笔在这里被收回,徐浩之悠然自得地继续吃着桌上的小食。
“但通向相反结局的路也不是没有。”洪梦昊说,“这不是必然的。”
“所有事都不是必然的。”徐浩之说道,“它们都是作者的规划而已。”
最后一段故事的讲述者正是他,洪梦昊心想,不知不觉中,他把自己摆上了讨厌的位置。
而事实上,她或许不是不知道事情的因由,就如同结果必须要有伏笔般,结果必定会有原因。
“你抛弃她,是因为你觉得,这并不是主角该做的事。”她说,口吻笃定。
“哟?这不是很清楚吗?”对面的少年勾起唇角,“事实上,这也是你教我的。”
“什么……?”
“以设定对设定,以文字对文字。”他说,“故事对故事。”
——“要是你不愿意,大可以同样的方式改回来。”
洪梦昊不说话了。
她脸上似乎被投下了长长的阴影。
那阴影太过浓重,以至于她的面容看来都有些扭曲。
徐浩之把最后一根薯条丢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那么。”他数,“这就是第一个故事的结束——”
“不。”然而他的话语被洪梦昊打断,“我们还有后续事情要处理。”
她这样说着,眼中渐渐泛起一丝奇异的光亮。
但坐在她对面的少年并未察觉到这一点,他点着头,希望能尽快推进大冒险的进程。
——浮躁。
这件事大约不会在第一次故事后残留。
洪梦昊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唇角,暗暗在心底勾勒起了新的底牌。
那绝不是个会令徐浩之愉快的内容——就像他在放弃桃白业时,也料到这绝不会令洪梦昊愉快。
“后续。”然后,徐浩之的声音传来,提醒她该继续讲述,“什么样的后续?”
他的嗓音带着微妙的嘲讽。
而时间就在话语间产生了微妙的扰动。
那天夜里,他们狼狈地逃离了那栋屋子,在恐慌中品尝到了一次失败的冒险。
直到回到家后,他们才察觉到距自己进入那栋屋子,其实也不过两三个小时的时间。
在恐慌中犹如数日般漫长的时光,在现实中不过那样短暂,一瞬间便让一切有了某种虚浮的缥缈感。
——然而,桃白业却是的的确确失去了踪影。
第二天徐浩之便从学校老师那里得知此事,老师问:“你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吗?”
他回答:“不知道。”
没有人察觉到他们当晚的冒险。
对女孩儿的搜索持续了一段时间,然而她并不是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无论他们做些什么都没有意义。
那所废弃学校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调查,其中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影。
“那么,那天晚上,‘我们’进入的,到底是什么?”洪梦昊问。
她的声音划破关于过往叙述的残影,切割开了一个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空间。
徐浩之微微挑眉,他摇晃着身下的椅子,椅腿在地面凿出声响。
“怎么?”他嘲讽又挑衅地开口,“现在扩充设定也成了我的事了吗?”
“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选择不回答。”洪梦昊垂着眼,声音冷漠。
“好吧好吧。”徐浩之“哼”了一声,“不过……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话语并未就此结束,他又一次咬着吸管,开始搜索着腹中的词句,想找到些适合的言语。
“大概是……残影吧。”最后他得出结论,“来自过去的影子。”
他们能看到的所有影像都来自学校搬离之前,甚至在屋子展现给他们的景象中没有一次夜晚。
所以那显然不是纯粹的往事重现,更像是某人……某物——眼中的世界。
换句话说,那是回忆。
“或许往日时光不仅是对人,对非人之物也显得格外美好吧。”徐浩之说。
“所以它希望我们留下来。”洪梦昊跟上了他的思路,“为了重现它想要的过往。”
而他们的选择就是最后的那一幕——他们逃离,而桃白业被拽进了办公室里。
哭喊的声音回荡在字里行间,让洪梦昊不由得低头看了眼身前的记录板。
记录板上白纸黑字,自然不可能有泪痕存留,但要是她细看的话,那女孩儿也许会在某个笔画间怨恨地注视着他们。
“搜索行动持续了一段时间就没再继续。”徐浩之说,“这个案子就成为了悬案。”
她的伯父母对找她也算不上有多上心,后来他听说,他们是为了桃白业父母的房子才收养的女孩儿。
他们对她很不好,尤其是脾气暴躁的伯父,动不动就又打又骂——那些痕迹,桃白业从来没有让他看见。
再后来,那对伯父母也死了,据说是欠了高利贷还不上,于是被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结果了。
知道这些事时,桃白业已经消失在废屋中很久,房子几经转手,现在的主人已经和那家人全然无关。
那之后再没有人提及他们的名字,即便在茶余饭后,他们也算不上谈资。
“故事的结局与现在一致。”徐浩之说着,轻笑了一下,“这是大冒险的逻辑,不是吗?”
“只是最终的结局要相同而已。”洪梦昊说,“毕竟——这是关系到‘现在’的游戏。”
犹如小心翼翼地将故事镶嵌进既定的历史中一般,最终呈现出的不是绚烂的画面便是畸形的怪物。
而关于那女孩儿的碎片,在此时看去,一定哪儿也不存在。
“调查结束是故事的终结。”洪梦昊又说,“是确定的结尾。”
“嗯哼。”
记录板如实地记下了对话的内容。
暗淡的光芒在它的表面闪动,过去的事在里头渐渐成为定局。
他们很长时间都每再说话,空气中回荡着机械运转时排气扇的声音,他们都呆然注视着前方,目光失去了焦距。
片刻后。
泪水忽地从徐浩之的眼眶中滚落。
“天啊……”他喃喃自语,“我都、做了些什么?!”
既定的事实灌输进脑海,时间扭曲变形,画面中掺杂进了别的颜色。
他哀鸣着为那段方才才诞生的记忆哀悼着,过去的歪曲在这个时代投射出的镜像既是他的泪水,不住地向外流淌着。
“桃子……我竟然、竟然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那里!”悲痛总是在事情过后才爆发,“我……我——我杀了她!”
少年近乎崩溃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而坐在他对面的人只是呆然注视着他。
洪梦昊在一瞬间想了许多,她想起某个已消失的女孩眼中的火焰,又想起她站在操场上远望时感受到了寒意。
她的手颤抖地碰触着记录板,指尖碰触到的东西既不冰冷,却也不温暖。
它只是在那里,仅此而已。
“是的,你导致了她被吞噬。”她说,“但是……也导致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
过去被改变,她忘记了许多事,可却有些东西顽固地扎根在她脑海中,驱使着她不断向前。
她无法忘记那些——她也不能忘记它们,它们是她之所以前来这里的本源。
对面的少年抬起眼困惑地看向她,他眼角还有泪珠,看起来悲伤至极。
可作者却在计算着他的悲伤是否能够承受接下来的变化,这里是第一个与第二个故事的间隙,她还能够做些什么。
那些“什么”会在此时此刻转瞬成型,它们不会停滞,等到下一个故事开场,它们就会成为可用的设定。
“什么、后果?”徐浩之问。
洪梦昊深吸一口气,把先前准备好的底牌缓缓说出:
“她回来了。”她说,“就在那屋子真正被拆除的那天。”
——一个新的设定。
徐浩之瞪大眼睛。
记忆忽地变得前所未有地鲜明。
一双苍白又透明的手臂从他身后伸了出来,抱住了他的脖颈。
“我回来了。”耳边传来的,是儿时玩伴甜腻的嗓音,与此时此刻洪梦昊的话语重叠在了一起:
“这才是真正的结局。”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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