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故事里，都会有作者本人的影子在里头。”

徐浩之曾经这样说过——但在当时，洪梦昊只把它当作了将她拖拽下场的言辞。

事实或许并非如此：它其实是一个预兆，在一切开时，便已昭示事情的本质。

眼前徐浩之的身影模糊了。

她急忙晃了晃脑袋，以免这个场景在脑海中停留。

——其实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可她却并不想承认。

她几乎瘫在了座椅上，浑身是汗、嗓子干哑，似乎一切都在某种不确定中渐渐崩塌。

对面的少年正以某种饶有兴趣的目光注视着她，这目光迫使她死死咬住了唇，不一会儿，便有铁锈一样的味道在口中扩散。

目光令人讨厌。

它总是该死的，让人想隐藏起来。

洪梦昊觉得自己几乎又要回想起那种感觉了，而那是她无法忍受的——至少在这个场合下如此。

她正是因此而将自己置身于那片无人的旷野中，故事里、故事外，皆是如此。

“我……不要……”她喃喃道。

“如果承认了，真的就无法继续呆在这里了吗？”她的影子如此问道。

他所问的正是她想说的话反向，在解读她的心思上，他可真能算是一把好手。

洪梦昊再度抿住了唇，用舌尖舔舐过方才被咬开的伤口，她觉得有些疼，除此之外还有些咸涩，一如她面对这问题时的感想。

“你用故事来逃避现实。”徐浩之说。

“不是这样。”她坚定却微弱地反驳道。

“‘不止是这样’才对吧。”而少年浅笑着，“故事——归根结底，是现实的映照。”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一次了。”洪梦昊干巴巴地说道。

“真的吗？”徐浩之轻描淡写地说，“那还真是抱歉啊。”

不，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抱歉。

洪梦昊想，他完全、半分、一丁点儿那样的想法也没有。

他那样说只是为了告诉她：他其实知道这一点。

就像——

一开始的那句话。

是在为了告诉她，这些事的本质一样。

她不喜欢这样。

洪梦昊再度心想着，可事情的走向早已超出了她喜欢与否的境地。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一旦遇上了某种情景，就算想抽身离开，也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而不得不继续下去。

洪梦昊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全身细胞都在抗议正在发生的事。

这个场景倒与游戏开始时一模一样——只是他们的角色发生了颠倒。

该死的游戏，她想。

不知不觉之间，他们的行事与态度都变得像是对方。

可同时——

她意识到。

这并不是因为游戏的缘故。

而是因为事情原本就是如此。

她竭力想否认这个想法，可念头却像是喉咙中的一根刺一样自始至终带出些许腥味。

洪梦昊不由得更重地咬了咬唇角。

右手握上了左手手腕，扣子下头的血管处凹凸不平；她不安地摩擦着手掌，只觉得那里又感觉到了被划开的刺痛。

她到底——是在这里做什么？她想。

消极、消极、消极，无数黑色从下方涌起，缠绕着她的身体让她不得安宁。

“归根结底，这里也只是现实的映照。”徐浩之说道。

她豁地抬起头，目光与对方相撞，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神色。

洪梦昊动弹不得。

“故事，是现实的映照。”对方继续说道。

声音很慢，而话语听起来像是刚才那句话的另一种说法。

洪梦昊僵硬而缓慢地点了点头，如同毛虫啃咬食物般吞吐出言语：“我、知道。”

“尤其是这个故事。”而对方并没有就此停下，“你在其中投射了你自己的经历。”

“我不否认、这一点——”

但是，只要承认了这点，不就意味着连同接下来的所有也一起承认了吗？

无论她再怎么样否定，滑坡陷阱的实质都会将她卷入更多的深渊中，犹如蚁狮一点点将蚂蚁吞噬，不是吗？

洪梦昊更加握紧自己的手腕，她拼命摇晃着脑袋，桌面上那些吃食又一次回到眼中。

“——你投影那些的同时，也投影了你自己。”

“不对。”

“并非完完整整的自身，而是带着些许希冀的。”

“我……不是……！”

可是。

可是啊可是。

她眼前的这个少年与当年的她截然不同，他什么都知道，他已经把一切都收入眼中。

他和她——从相似的点出发，经历了相似的轨迹，最终抵达了这种结局。

洪梦昊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下来。

有许多的事掠上心头，她回味着游戏开始时她的心情，它们如同某种闪光的碎片般在她眼底跳动。

而她现在是在做什么呢？她近乎绝望地想，事情究竟是怎么演变到了现在？

——是因为那个游戏的缘故。

“对了，大冒险……！”洪梦昊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她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哐当”作响，“大冒险怎么样了？！”

她记得在方才他们停下来前，他们正讲述到她被那些黑色的手抓住、拖拽，被摁进了屋子的墙壁、正逐渐地消融于其中。

无法逃跑——任何到了那个地步的人都没法逃离，她颤栗并且窒息，在渐渐漆黑一团的视野里，看到徐浩之拽着宵若梦跑向视野远端的窗户——

宵若梦活了下来，在那个故事里。

而洪梦昊则被囚禁在了屋子里，得到了她的血肉为食粮，屋子发出了巨大的轰鸣。

先前被困住的灵魂飞散而去，从现在起，这废屋的一切都渐渐更新，一切将从零开始。

办公室里的两个身影翻过了窗台，她看不见他们了，于是她也终于能够允许自己放弃挣扎、任由自己闭上眼睛。

她渐渐沉入屋子深处，等待着……下次闯入这片空间里的人。

而后这个故事进入了下个轮回。

至此，大冒险结束。

故事被划上句号。

“等……等等……？！”

记忆清晰起来。

洪梦昊却因此变得更加慌乱。

那个结局意味着——

“我、死了……？”

她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