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将她彻底包裹，它们纠缠成一丝一缕、渗透她身体的每个角落。她想要挣扎却没有丝毫力量，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要自看一看办公室里的状况却什么都无法看到。身体被拽着离开了办公室，手臂在门框上磕磕碰碰，屋子发出愉快呼响，径直响彻在她的脑海中。——它感到满足。所以，才就那样放过了宵若梦。那女孩儿大约已经不会再看到齐念秋的身影在她眼前摇晃，新鲜的血肉也终于也让这里达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安宁。世界在言辞间陡然转变，带出的声响犹如遥远的呼啸。她忽地看见黑暗间也有光，它摇摇晃晃、如同燃烧在彼世的幽冥之火。“呜——……呜——……”在哭泣着。从遥远彼端传来的、如同哭泣般的声响。世界好似不可思议地安静了下来，所有喧闹声都渐渐地远离了她身侧，只盛夏那隐约的哭声仍在不在湖地徘徊。她看到了那火光逐渐亮起，在她视野中燃烧成苍白的光彩。——那是在图书馆里，灯光是那样的颜色。洪梦昊一直觉得图书馆里的灯光惨白，她不知道缘由，但后来她想，那大概是因为总能在那里见到那同样的身影。惨白的、无色的、薄如蝉翼、仿佛飘飘摇摇就要从她眼前消失般。自她眼前穿梭而过的身影，在书架间走动的身影，在阅览室里坐在她对面的身影。她抬起眼，目光正巧撞见了那个身影，好似呼吸都通过这目光关联在了一起般。火焰跳动并且燃烧，它苍白却并不无力，自始至终都在熊熊燃烧着，从未有过熄灭的迹象。现在回想的话，它自她被黑暗笼罩的刹那起，就已在燃烧，无生亦不灭。她们彼此间说过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不记得了，那并不是什么冲击性的瞬间，充其量只是个开始。那间图书馆附近有个小区，绿化不错，还有诸多供人休憩的长椅。她们会从后门溜进去，一起坐在长椅上头，交换着自己在图书馆里的所见所闻。青草的气息和彼此的细语声，石面的微弱凉意和从遥远地方传来的隐约喧嚣，这个地方是她们间的秘密场所，除了她们之外，没有人知道。除了她们之外，亦没有人知道她们间的故事。树叶随风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响。火焰随风摇曳着，努力保护着自己不因风而灭。“我读完后会烧了它们。”她说，“你也这样做吧。”纸质的信有时侯比其它材质更加方便，火焰“呼啦啦”一烧，便什么也不会剩下。除了随风飘散的灰烬外，没有人会知道那里有过什么。除了曾经阅读它们的人外，没有人会知道那里写了些什么。“——不想让人知道。”不想让人发觉。“尤其是我爸爸。”尤其是她的家人。“他会打我。”她臂上的伤痕。很少有人见过，得把袖子卷到手肘才能看见。用木板狠狠打膝窝，就不会留下痕迹。信可以寄到学校，有没有被拆开过也一目了然，它是私密的、不会留下痕迹的。“等长大了，我想离开这里，你呢？”她呢？像手指掠过书架上的书脊一般。“和你一起呗。”……风在呼啸着。从图书馆没有关上的窗户里涌进来，在书架的顶端旋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过这样的对话。“你有没有想过那个问题？”它由洪梦昊发起。“哪个？”“如果我们是某人梦中的产物，该怎么办之类的。”那不是什么罕见的问题，亦并非什么需要深邃思想才能解答的疑问。事实上，那不过是洪梦昊在网络上看到的提问，作为话题在此时被提出而已。身侧的少女垂着头思索了片刻，纤细白皙的手指纠缠着、“我想……我会挣扎吧。”“挣扎、吗？”“努力到最后一刻，至少让做梦的人觉得、我们活过……这样的吧。”她曾经活着。她们曾经像这样交谈、注视着远处日落带来的夕阳光辉。所有的这一切，都曾经发生。然后，洪梦昊站在图书馆楼下向上望去，她看见了那个身影，站在高处、俯瞰着地面。屋顶上风大，她的衣裳被吹乱了，她好似在风里颤抖，却并没有挪开脚步。“是要跳楼吗？”“为什么还不跳？”“能快点吗？”“录像啊！……”整个世界都在嗡鸣着，声音从鼓膜深处撞击身体，它们呼啸着、呼啸着，将一切覆盖、将一切笼罩。她渐渐地听不见其它声响，呼吸也变得沉重，她张了张嘴，声音被卡在了喉咙间。视野开始变得漆黑。——一如某时某地，那片燃烧着苍白火焰的黑暗般。然后，一如那时。图书馆楼下的她，觉得她看到了。那站在楼顶上的女孩儿，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虚幻的。不真切的。来自彼岸花盛开的对岸的。宛若……一只蝴蝶、被生生撕裂了身体——而后坠落。视野陡然漆黑。连同那苍白的火焰也一起熄灭。最终什么都不剩下。洪梦昊跌进了无边无际的海中，那里海浪汹涌、暗流密布，她一旦进入就无法再离开。和她一起坐在图书馆外长椅上的女孩儿的身影渐渐远去、变得虚无缥缈。苍白色的火焰熄灭了。她是谁？她叫什么名字？反正、那一定不是宵若梦。宵若梦已经离开了，她终于成功从这里逃离，从生与死交错的束缚中、从无穷无尽的死荫之地间。有徐浩之陪在她身边，无论她将来还会做什么、过得好不好，她一定都不会再回到这里。啊呀……这就是她一开始的目的，不是吗？费尽周折、穷尽心思，最终想来到的，就是这个结局，不是吗？只要这样就够了。——即便她自己，落得了这样的结果？嗯。即便如此。于是，她的目光，在最初的最后，越过那里黑暗与火焰，看见了那遥远彼端，街角边的麦当劳。在那里，窗户边的两个人，他们面对面地坐着，彼此间沉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