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个过分的时机呢，不是吗？”桃白业“咯咯”轻笑着，“浩之，你也太过残酷了一些。”
她的身影在半空中显得虚无缥缈，半透明的身躯甚至有一半都大大咧咧地穿在玻璃外头。
若是现在有人看见她，大概会大吃一惊吧？
毕竟现在的她一看就并非常人，超自然的事物突然出现在眼前，任谁都会吓一跳吧。
可对于坐在玻璃窗内侧的少年而言，这既不是什么突如其来的事物，亦不是什么毫无预料的事物，它只是寻常的、该发生的事物。
因而他只是坐在那里，冷眼注视着她浅笑着的可人面庞，那面容有着属于少女的艳丽与娇俏，无论放在什么地方，都会让人忍不住觉得“好看”。
——很少有故事的女主角会不好看的。
“啊啦，你竟然还认为我是女主角么？”女鬼微笑着落在对面的座位上，“不应该是其他人吗？”
“就戏份而言，你应该是最多的吧？”少年冷然回答道，麦当劳的食品在他面前堆积着，多多少少缓解了话语中的冷意。
而桃白业轻笑着，用手去碰触一份垃圾食品——而后她的手指穿了过去。
但她还是抬手，仿佛那上面沾上了盐粒般放在唇边舔舐：“明明很早之前开始，就有其他人的戏份超过我了吧？”
她歪着头，发丝垂落颊边，黑色的发梢与白皙的面庞有着鲜明的对比，她的嘴唇因此显得更红，简直到了妖冶的地步。
“无论是一开始就与我们同行的洪梦昊——”指尖掠过唇瓣，“还是宵若梦。”
漂亮的眼睛里有冷光射出。
那一定——是因为提及了宵若梦的名字吧。
少年的目光也不由得因那名字的出现而略有些闪动，可他依然没有动，连回答的声音都显得平淡：
“但你仍是故事的核心。”
“不，故事的核心是宵若梦，不是吗？你们一直在这里说。”
女鬼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环视着四周。
“——就在这间麦当劳里，对吧？”
反问。
她用了很多反问。
因为在这里，在此时此地，她知道所有一切，知道故事的起始与缘由——顺便一说，她知道这两者是截然不同的事物——亦知道，事情是怎样展开的。
骰子（时间）、捏造（地点）、再构（人物）。
以及起因、经过……
“只差结局了。”桃白业眯起眼睛微笑，“你看，就算你没有说话，我也能知道你想了些什么。”
可少年还是沉默了一会儿，才最终开口：“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桃白业的笑意更深了。
“这就是另外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了。”她说，声音愉快地蹦跳着，“话说回回来来，你也不是第一次到这种狭间来了吧？”
少年不啃声。
他的沉默给予了桃白业更大的余地。
“你来……是为了什么？”她追问道。
“为了确认一些事。”于是少年答；他意识到，要是他依然闭口不言，少女会兀自追逐到他不愿意碰触的深处。
“是吗？还真是有意思的理由啊。”她轻笑，“——我来的理由也有意思。”
“嗯哼。”
“我想来询问一个问题。”
“是什么？”
“你很讨厌被作者操纵人生，对吗？”
“嗯。”
那是一开始时发生的对话了。
从最初到现在，他们早已经变化了许多。
可那份情绪依然有在身体里残留，就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样的你，在操纵我的人生时，是什么样的感觉？”
少年只得再度沉默。
缄默的空气像在杯子里碰撞的冰块。
“我……”
“你两次杀掉了我。”桃白业轻笑着说，“而且，马上就要迎来第三次了，不是吗？”
少年唯有承认。
结局从桃白业被创造的一瞬间就已被确定。
人生大冒险——不会改变现在已有的事实，也就是说，桃白业必须在结局时消失。
女孩儿又用手指抵住唇角，露出的笑容险恶万分：“虽不愿意被人捣乱人生，却擅自捣乱了我的人生。”
“够了。”少年的声音终于上扬，“你只不过是一个角色而已。”
“有谁不是一个角色呢？”少女反问道，“当你的人生被搅乱时，你不也是某人笔下的角色吗？”
“并非如此——”
“不，正是如此。”桃白业说，“你否认只是因为你尚未意识到这点而已。”
少年狠狠地抿着唇，却没有再说什么。
而少女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扫过他的面孔，片刻后，她嘴角边的笑容渐渐停滞了下来。
“果然……”她低语着，“你知道这点啊。”
“我什么也不知道。”少年说道，声音也近似喃喃，“我希望——我什么也不知道……”
桃白业因他的话语而微微一愣，紧接着，那张总是轻笑、傲慢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落寞。
那神色孤伶伶的，好似一片叶子飘落在河流里。
“也是啊。”她说，“我明白。”
而后空气如入秋后忽地下了场雨般冷却下来，桃白业用手托着腮，目光盯着天花板上的某一点。
她看得太过专注，以至于她的目光渐渐失去了焦距，她就那样望着，良久良久。
久到一时间他们都以为这段对话会就此结束。
“话说回来。”然后她说了，“你准备告诉她吗？”
“什么？”
“一切出现了偏差的事。”
“……她一定会察觉到的，迟早。”
“是吗。”话语里满是不置可否，“好吧。”
接着又是一阵静默。
而后桃白业，慢慢地露出了新的笑容。
“好吧，浩之。”她说，“我说谎了。”
“咦……？”
“我不是来找你质问的。”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来对你说一件事的。”
女孩儿又笑了，她伸出手，纤细的手掌碰触了少年的脸颊。
“浩之。”她说道，“就算你杀死了我两次，但我还是很喜欢你。”
她这样说。
声音像山间流水一样潺潺流向山谷深处。
少年张了张嘴，却又最终闭上了，因为当他抬眼看去，对面的座位上，早已没有了女孩儿的身影。
“我……”
空旷的快餐店里，只回荡着他一人的声响。
“……可不是你的徐浩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