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的一角只有两个人的足音。
他们像是幽灵一样在街上徘徊——夜虽不深,但这样的时间点,同样没有多少人在街上行走。
这是前往宵若梦家的道路,那女孩点头同意了徐浩之的建议,他们在黑夜中并肩而行。
徐浩之看见街对面的一些商店已经拉下了卷门,那些关闭的铁门让他想起长街上的那些,但夜晚的店面看起来完全不同,只给他一种幽闭的质感。
那些尚未关门的店面冲散了这种感觉,灯光从里头透出,间或还有些电视的声响;这里的店面在他看来颇有些老式,光线也显得昏暗,丝毫没能带来明亮与温暖的感觉。
几只野猫更是堂而皇之地从无人的街道上走过,它们到了这一侧的人行道才注意到了两人,弓起脊背冲这里“喵”了几声,眼睛在暗中闪烁着绿光。
徐浩之和宵若梦都停下了脚步,野猫们意识到他们没有威胁,便一下子蹿上墙头,他们又隐约听见几声猫叫,而后一切响动消失在了墙的那侧。
街上的两人互望了一眼,都因这突如其来遭遇而露出微笑。
“它们生活在附近的吗?”徐浩之问,他看着宵若梦,再一次意识到他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
“应该是吧。”宵若梦回答道,“回家路上,偶尔能看见它们。”
他们又开始往前走,这段小小的插曲让他们的心绪都变得柔软——在这之前,他们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徐浩之只觉得他似乎已经忘记了怎么与他人正常交谈。
总是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想着,若他们平日里不与他人接触、交谈,当他们再想去做这件事时,它就会显得离他们格外遥远。
“这里很安静。”他说,笨拙地试图找寻一些话题。
“只是因为晚上人少而已。”宵若梦的话却让他的话题戛然而止。
徐浩之尴尬地挠了挠头,两人的脚步又在沉默中再度延伸,而他不知道他们还能走上多远,女孩儿并未把她家的具体位置说出,他只是知道大致位置而已。
他有些希望这段路继续持续下去,但却又觉得眼下的状况着实怪诞无比,他沿着路灯的底座边缘行走,边上墙垣的另一侧似乎是个小区,和他居住的地方相当类似,他也曾在自己小区的后侧行走,那时……
——会有个女鬼时不时地从厚实的墙体里穿进穿出。
“……”
徐浩之顿时停住了脚步。
他忽地意识到眼前的情况到底是什么地方古怪了,它太安静了:
没有女鬼时不时发出的尖锐笑声,也没有那些别有用心的絮絮叨叨。
不会有突如其来的寒意袭击他的身体,同样的,也不会看见半透明的白色手臂向前伸出。
桃白业——
已经离开了他身边。
将近十年时间,即便他再不愿意也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
言语、姿态、气息,桃白业占据着他世界的一角,她总是能让他感觉到他并不“孤单”,她在那里,任何时候,只要他想,就能够有人能够聆听他的话语。
徐浩之觉得自己的脚步忽地变得沉重,他迈不开脚步,似乎有什么东西拴住了他的双脚。
前头的宵若梦注意到他的状况,她亦停步,转身注视着他。
她身后就是盏路灯,灯光拉长影子,它蜿蜒到了徐浩之脚下,仿佛将他们两人粘粘在了一处。
“怎么了?”她问。
“我……”徐浩之张了张嘴,话语却在说出前的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觉得……太安静了。”
最后他只能选择这种言词,既是暧昧又朦胧,它几乎与先前他提出的话题一模一样,它们的不同只在于 提出它的人的心境。
徐浩之觉得糟糕无比,心情像瞬间跌进了某个谷底,他不由自主地苦笑一下,讷讷道:“忘了它吧。”
当作他没有提出过这个问题好了。
宵若梦注视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的话。”
“哎——?”
“从你们决裂后,你就没有再像往常一样叫她了吧?”
徐浩之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她是在说桃白业的事,她的话——让他想起了桃白业那时在走廊上的话语。
她说,他已经不向以前那样叫她了。
哪怕这世界上并没有言灵,对他人的称呼也足以说明许多事。
就像例如,在这个场合之下,它如同宵若梦所说是决裂的象征,是以徐浩之自己的方式告诉对方:他们从此以后,形同陌路。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件事有多难。
“从你们相遇到现在……超过十年了吧?”宵若梦这样说,“并不是说能改变就改变的。”
他第一次遇到桃白业时,那个女孩儿正趴在自家的阳台上向下张望。
她几乎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徐浩之站在小区路上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出现了什么幻视。
直到母亲拉着他去那户人家时,他才终于确定那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当时那女孩儿还没有失去母亲,会在他面前天真无邪地微笑。
“————”
记忆。
恼人的记忆。
它们现在也充斥在他脑海中,不断席卷着他的脑海。
徐浩之深深吸了口气,闻到了远处垃圾堆的腐臭,它和身边树叶的味道微妙地混在了一起,令人作呕。
“我、看起来像是故意那样说的吗?”他在那记忆中挣扎着发问,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让宵若梦说那样话的理由。
“是的。”宵若梦说;她倒是全然没有客气,直视着徐浩之的双眼,“如果你不想,你可以不去那里。”
去那栋废屋。
——可她是要去的。
即便没有他,她也一定会前往那里。
徐浩之想,他从她的言语中察觉到了这一点,他颤栗着,几乎惊恐地意识到了这点。
“我会去的。”他说,心情像在水中不断沉浮,“和你一样……我也有必须搞清楚的事。”
宵若梦注视着他。
像在确认他眼中有几分真意。
徐浩之握了握拳,垂下了眼:“你说的……或许没错。”
他的确不能轻而易举地将和桃白业有关的记忆抛在脑后。
“但我……同样也不能继续和她一起走下去了。”
这件事早在他们离开废屋的那夜就该结束。
那之后,桃白业一直在拴住他、试图让他留下,和她一起停留在某个时间点。
而他决定前行。
“——我要和她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