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浩之觉得自己曾遭遇到过一模一样的寒意。

当他在那面墙前时、当他背对着它感觉到自己正在被看着的时候——

他的脚步在教室门前顿住了，有那么一会儿，他举步维艰，甚至不知是不是该把抬着的脚放下。

而这会儿桃白业已经越过他身边，远处，洪梦昊已经开始在窗边敲敲打打。

……？

她们都没有感觉吗？

徐浩之呆了呆，就在这片刻间，那感觉已经消散无踪。

抬着的脚落下了，他心底被一团复杂的思绪笼罩，他顿了顿，拼命说服自己：

那是个错觉，什么事也没有。

他强行摁下慌乱的心绪，向着自己的同伴走去。

她们面前的窗户仍像之前一样对她们的敲打无动于衷，洪梦昊还没放弃，她仔仔细细地检查着窗框的缝隙，似乎想从那里找出什么突破口般。

而桃白业已经开始了冷眼旁观，手指象征性地摸索过窗户边缘，而后，便摇了摇头。

“算了吧。”她说，话语听不出更多情绪，“这些地方我们之前都试过了，没用。”

“但——”洪梦昊没有放弃，“也许再试一遍会有所不同呢？”

“我可不认为这里有什么‘需要两次才能打开的机关’。”桃白业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她看向窗户手指擦过玻璃表面，徐浩之手中的手电照向她，女孩儿白皙的脸侧在光中仿佛泛着光。

但她可是与那光晕截然相反的人，她一点也不会像那些光般静静地散发着能量，只会让它们一口气爆发而出。

“就算真有那样的机关，经过这些年可能——”桃白业的话猛地顿了下来。

“桃子？”徐浩之困惑地叫了一声。

他向她走去，就见女孩儿忽地凑进窗户，一下子把脸贴了上去。

这下连洪梦昊也不由得停下动作。

桃白业的脸在光线下变得惊愕又扭曲，她张大嘴，好半天才蹦出两个字：

“有人！”

“什么？！”

“在外面吗？！”

洪梦昊和徐浩之同时发出声音。

前者立刻转身，模仿着桃白业的动作向外看去，后者也不由得加快脚步奔向最近的窗子。

他贴在玻璃上头，视线勉强穿过肮脏的玻璃，眼珠子几乎贴在了窗上。

朦胧的光影开始在视网膜上成型，晃动的影子牵动着视神经，心脏忽地就跳了起来，热血一口气涌上大脑。

“有人在！”洪梦昊叫了起来，“喂！我们在这里！”

“快把窗户打开！”接着是桃白业，她拍打着窗子，“喂！这里！”

玻璃摇晃作响，巨大的声音震动着整个教室。

“这里——”、“这里——”。

回声则显得太过空旷。

徐浩之捏紧了拳。

晃动的影子接近了他跟前。

“帮帮……”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涌出，“救救我们！”

“哐当”，窗户摇晃。

叫出口的呼救已经破音，嗓子因过度的叫喊而一片刺痛。

外头的人影从他面前走过，渐渐地变得模糊不清。

徐浩之接下来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瞪大眼睛看着那片影子，忽然之间，又想起了进门前的寒意。

他被那寒冷吞噬了，它有着尖锐的牙齿，一寸寸拨开他的皮肉。

“为什么……”桃白业的声音里有着深深的困惑，“没人有反应？”

无动于衷的人影依然在摇晃，它们似乎在忙着自己的事，对身边的呼救不闻不问。

徐浩之锤着窗户的手停了下来，他同样满是疑问：“他们好像……听不到？”

那边的洪梦昊忽地发出一声怒吼，她用尽全力、一拳狠狠砸上眼前的窗子。

“咚”！！

发出巨大声响。

而后，它变作回声，向四周扩散。

没有人再开口，他们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就算孩子的力量再怎么弱小，近在咫尺的窗户振动声也不至于被忽略。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们的声音根本没有办法传进他们耳中……

希望破灭。

其后留下的巨大空洞蚕食着一切。

连回声也都渐渐停下，教室里又陷入了黑暗的寂静。

“喂……”直到桃白业忽然打破沉寂，“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当然奇怪了。”洪梦昊没好气地说道，“外面的根本没注意到这个。”

“我不是说这个。”桃白业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我是说，我们为什么能看到外面有人？”

这个问题让其他两人都微微一怔。

“的、的确……”徐浩之皱起眉，“有影子就要有天光吧？外面……”

“并不暗。”洪梦昊把他的话语补完，她同样颦眉，满脸疑惑，“难道……已经天亮了？”

“怎么可能？”徐浩之反驳，“真过了那么长时间，我们不会察觉不到吧？”

尽管他们手中没有任何计时工具，却也不至于连时间流逝过了好几个小时而不自知。

可这样一来，问题就变成了：为什么外头有光？

徐浩之的心又沉了下去，他讷讷道：“喂，外头那些，该不会……”

“别说了！”他的话被洪梦昊大声打断，“尤其是现在……别说了！”

被她这样说的人真的闭上了嘴。

徐浩之也明白，眼下这个事实有多么令人不安。

“还是先、离开这里吧……”他最后只好建议道。

没有人反对这个提议。

他们都觉得，这些先前还被视为希望的窗户，此时此刻忽地让人觉得格外不安。

三人静悄悄地离开了教室，不知不觉中，他们又回到了方才坐着的楼梯上。

没有人再开口，连洪梦昊也没再提去寻找更多出口，沉默令人沮丧，他们被寂静啃食。

徐浩之晃动着手中的手电筒，光圈内是一片水泥的灰色。

“我们……”他喃喃自语，“会一直被困在这里吗……”

没有人说“不会”。

没有人有这个把握。

洪梦昊不安地交握着双手，身子发着颤。

“也许、等到天亮……到那时就好了……”她说。

“天亮？”

“那时会有人发现我们不见了。”洪梦昊迟缓地点着头，“然后一定……他们会找到这里的。”

毕竟孩子失踪，附近的废弃建筑一定会成为搜索目标。

所以，他们或许可以等待到救援——

“我不知道。”然而徐浩之垂下了眼睛，“我爸……可能不会发现我不见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而凝重。

桃白业用足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地面的灰尘，也低声说道：“伯父伯母可能巴不得我消失。”

她声音清冷，幽幽地落在黑暗中，须臾间便散去无踪，半分波澜也掀不起。

徐浩之轻轻吸了口气，忽地想起小时候，他第一次见到桃白业时的模样。

那时的女孩儿也像现在一样喜欢笑，可那却是种截然不同的笑容，它是明朗的、犹如盛夏的阳光。

后来——那笑容连同她的父母一起消失不见。

一起意外事故摧毁了女孩儿的家，她和父母留下房子一起被伯父一家继承。

从那时起，她的笑容变得尖锐。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会告诉他：“打在膝盖窝上，别人就看不出来。”

桃白业什么也没有说，这会儿的徐浩之也还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突地从她的话语中听见了叹息。

那声音就像他从她眼中一窥而见的虚空，一下子刺痛了他的胸口。

他下意识地想安慰这女孩儿，所以他伸出了手，握了握住她的。

后者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回握。

洪梦昊没有留意他们的小动作，她听见他们的话，也只是发出一声低叹。

“也是啊。”她这样说道。

——徐浩之原以为她会反驳，结果却没有。

这个话题忽地就像是无底的井，一个劲地向着又黑又深的地方落去。

可他对此并非没有预料：早在他觉得他们是三个被关在匣子里的小球时，他或许就已经有所预想。

而，现在。

在这漆黑、怪异又无助的环境中。

他再度想起那些小球，他再度感觉到了他们的共通之处。

这竟莫名给予了他一丝凄惨的安慰，世事当真微妙到不可思议。

徐浩之松开桃白业的手，他继续盯着手电光圈里的灰尘发呆，这些尘埃不用担心自己被困在什么地方，真好。

“你上次给手电换电池是什么时候？”他忽地问了一句。

“几天前。”洪梦昊回答道，“怎么了？”又反问道。

“只是在想……要是它突然没电了，我们该怎么办？”

一片静默。

坐在这里的人之前显然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在一个希望破灭后，紧接着又迎来了一个问题——他们现在的处境，还真是绝妙啊。

徐浩之不由得满是嘲讽地想，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的光源。

“也许它是核能手电呢？”桃白业最后发声。

“怎么可能啊？”徐浩之不由得苦笑。

“哈哈……”

“别笑！”桃白业有些毛了。

“我没有笑。”被她指责的洪梦昊立刻辩解，“是徐浩之。”

“不是我。”徐浩之也赶忙解释，“那是——”

那是谁？

除了他们三个，这里再没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