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惯例,四大行首依去年名次压轴出场,新人抽签决定顺序。
醉香院抽中签王,第一个上场,言家姐妹花一人穿蓝、一人穿红,贴身的丝衣裹得两人的身段尽显,两人携手并进,纤长的双腿,踩着曼妙轻盈的步伐,乍看会误以为足不着地。
双胞胎再像,在细微处会有一两个差异,言笑笑、言默默靠着梳化,隐藏所有用来分辨她们的线索,花台下瞬时响起议论声。
「红衣的是言笑笑,她比言默默高一些。」
「笑笑姑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默默姑娘恬静淡雅,秋瞳盈盈,辨认不出的人不够用心。」
「蓝的是言笑笑」、「红的才是言默默。」
台下争的面红耳赤,将气氛炒得无比热闹。
「少爷你说呢?」
秋香问唐寅。
「没接触过,距离又远,她们有心掩饰,任谁也看不出,不过这招使得极为巧妙,引来万众注目。」
在瑰红楼,告诉李莺支持小金灵的立场后,唐寅交代华掌柜,各大青楼的帖子一律回绝,言笑笑、言默默两姐妹他是头一回见,两人像是瓷娃娃似地,五官精巧,身姿丰美,不可多得的美人儿,一次来了一对,还是一模一样的孪生子,光话题性便不是苏小美能比拟。
有江敏儿、小金灵,言笑笑、言默默在,苏小美要挤进前四名机会渺茫,瑰红楼有自知之明,才会直接安排苏小美侍寝换取唐寅的支持,李莺会开口请求,也是没有必胜的把握。
擂鼓声起,言笑笑、言默默抛出丝带,红蓝双丝如海中白浪,扬波翻腾,两人宛如鱼龙,在水火交织的丝幕下穿梭嬉戏。
鼓憾人心,舞撩人眼,近身时,姐妹俩相拥触摸彼此,挑逗煽情,看得无数人合不拢嘴,这舞却不是单纯献媚,而像是一对痴缠的男女,水乳交融,难分难舍,将人牵引入内,思绪随她们的舞姿起起伏伏,不能自己。
舞到尾声时,两人单手交握,互为支撑,在原地旋转,空出的手向外挥舞着丝带,彷佛一朵红蓝交替的莲花盛开。
转得越快,鼓点越急,言笑笑、言默默汗如雨下,两张相同的美颜,脸上蹙眉痛苦着,像是随时要力尽虚脱,众人的心揪得乱糟糟,担忧她们会魂断在花台上。
大鼓猛然一敲,鼓定声灭那刻,两姐妹放手,往左右一纵,丝带直抛上天,丝带轻落如彩云降,伴随红、蓝两位仙女下凡尘。
弄潮,生浪,神女临,洛神舞一终,花台四周喝采声好似雷鸣,震耳欲聋。
秋香激动地抓着唐寅的袖子大叫,手里抱着人,腾不出手鼓掌,唐寅在心里赞叹,古代伶人技艺精湛纯熟,与现代舞者各有千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大家要失望了。」
知道李莺私下请托过唐寅,在看过言家姐妹的舞技,袁绒蓉断定苏小美与此届花魁无缘,因为换做她上场,都没有把握能胜过洛神舞。
唐寅有心戚戚焉地点了头,言家姐妹早一年挂牌,袁绒蓉、李莺便得靠边站。
袁绒蓉并不差,除了少了点贵气,单论气质江敏儿也有所不如,才学中规中矩
,挑不出错,却没有令人眼睛为之一亮之处,李莺的歌声放在整个大翎朝,当数前十,但歌比人美,不免有遗珠之憾。
在双胞胎与生俱来的优势前,生得闭月羞花并不够,江敏儿有无可动摇的靠山,小金灵有唐寅剽窃而来,底蕴无比深厚的京剧,才能与之抗衡。
「只能苏小美生不逢时。」
唐寅说。
断定李莺这个弟子出不了头。
开门红,大把大把的赤金花投给言笑笑、言默默。
「全福行谢东家,赏笑笑姑娘、默默姑娘金花五十朵。」
散赏之后,便是豪客展现一掷千金的魄力。
「赵延年,赵公子,各赏笑笑姑娘、默默姑娘金花五十朵。」
江敏儿所言非假,赵延年黏上言家姐妹,为讨红颜欢心挥金如土。
言笑笑、言默默一一称谢,两张檀口轻启,说话的音质、声调完全一致,彷佛一左一右在耳边说话,叫人想入非非。
唐寅正想,王贤怎么会错过这种热闹,让赵延年一个人独领风骚,王贤的家丁代王贤喊话:「我家公子爷,王贤,王大少,待会儿赏苏小美,苏姑娘一百朵金花。」
此言一出,言笑笑、言默默笑容瞬间拉了下来,颇有恼怒之色。
「王胖子,你什么意思,现在是赏笑笑姑娘、默默姑娘。」
「小爷办事有你插嘴的余地吗?哪边凉快,哪边闪去。」
两人隔着一大群人对骂时,秋香抱着六朵金花,在崩牙七的护送下,悄悄地交给负责今晚大比的管事:
「桃花庵主给笑笑姑娘、默默姑娘添给彩。」
后撤到杭州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六如居花钱如流水,胡丁给的赃物有大半送进珍芳斋套现,被珍芳斋狠狠敲了一笔。
虽然用钱紧,为了应景,唐寅仍然换了十朵金花给秋香过过瘾,秋香迷上洛神舞,拿金花打赏便是,非要提到唐寅的名字。
以唐寅在江宁的地位,送出四朵金花,简直是贻笑大方,但桃花庵主四个字却是不同凡响,管事喜出望外地接下,看着秋香回到唐寅身边站定,袁绒蓉也随侍在侧,确定是唐寅的意思,扯着喉咙大喊:「桃花庵主,唐伯虎,庞公子赏笑笑姑娘、默默姑娘金花六朵。」
大比规定赏五十朵金花以上才得以传唱,唐寅四朵就得到管事的礼遇。
唐寅汗颜,偷偷在秋香头上敲了一下,抱拳过额,回避周围的目光。
「笑笑。」
言笑笑先开口。
「默默。」
言默默跟上。
「谢桃花庵主的赏。」
两人居高临下,看准唐寅所在,眼泛春情,像是得了天大的鼓励,齐声说。
赏都赏了,唐寅只得回礼说道:「区区一点心意,盼两位姑娘不要嫌弃。」
秋香痛归痛,心里可得意着呢,自家少爷魅力无边,不是用金钱能衡量,富贾天下也没有主子的面子大。
赵延年羡慕到不知该说什么了,王贤则是想,唐寅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境界层次差得十万八千里,唐寅追女人不是用钱砸的,权势之外,名气是女人招架不住的迷魂香。
「珍芳斋,洪大官人各赏两位姑娘两百朵金花,请笑笑姑娘、默默姑娘笑纳。」
好不容易与唐寅搭上线,两姐妹正要藉群众压力,邀请唐寅到醉香院一叙,洪廷甫那边先有了动作。
洪廷甫在江宁富商中,家底并非最雄厚,却是公认的最难惹,背景复杂不说,做人锱珠必较,去年大比从中作梗坏了袁绒蓉的名次,拂了他的面子,一年的辛劳恐付之一炬。
他摆明是冲着收了袁绒蓉为奴的唐寅而来。
初露头角,有了一个好开头,言笑笑、言默默不想前功尽弃,赶紧舍了唐寅,向洪廷甫示好。
「谢洪大官人赏。」
金人又犯境,国难又至,江宁府文武官员避嫌,不会在花魁大比露脸,可想而知今年花魁的总花数会下降不少,这四百朵金花说不定便是影响结果的关键,言家姐妹让丫鬟端来酒,两人举杯遥敬洪廷甫。
洪廷甫春风得意,暗付:「臭穷酸,真以为有点虚名就能跟我斗?杀不了你,我要恶心死你。」
殊不知唐寅压根没当一回事,光是忙着应付冲破人群,硬挤到自己身边的赵延年、王贤,就够他头大。
「那个庞修群倒了八辈子的楣,被人踹下水,又犯在费统领手上,又不看看费统领是谁,杭州府出了名的猛士,百首军功不是拿假的,三两下就打得唐修群哭爹喊娘。」
赵延年的姨妈是翁彦国的夫人,杭州府调兵进江宁城,赵延年早收到通知,要他别再外逗留太久,别得罪杭州府的人马。
「趁他病要他命,庞修群一定会去医馆求治,我家的护卫跟了上去,逮着机会就再给他几脚,帮袁姑娘出口气。」
王贤爱打落水狗。
屋漏偏逢连夜雨,事情虽是因唐寅而起,后来的发展却远超乎唐寅的预料,只能说庞修群气运不佳,劫数难逃。
默念一句阿弥陀佛,唐寅很快将庞修群抛到九霄云外。
大比继续,言家姐妹之后的参赛者,看似花招百出,其实不脱弄琴、舞蹈、歌艺,经历过强烈的视觉冲击后,这些表演显得索然无味。
有赵延年、王贤这两个火山孝子提供金花,秋香兴致高昂和又是鼓掌,又是喊好,却是不敢再用唐寅的名号打赏,秋香觉得唐寅被洪廷甫拿钱羞辱了,在心里咒骂这个杀千刀,为富不仁的坏蛋。
喧嚣中,唯有唐寅一人分心东张西望,
在摩肩接踵,往花台集中的人潮里,有几个身影逆着人流往外走。
高头大马的汉子,一前一后护着一名头戴黑色纱罩的女子前进,女子宛如惊弓之鸟,头压低,缩着身子,步履不停,在大汉硬挤出的空间里快步行走。
熟悉的纱罩,似曾相识的身形,唐寅被好奇心牵引,眼睛飘到女子那头。
带头的大汉身经百战,感觉到有人在窥探,头朝唐寅所在看了过来,受大汉影响,女子移动了视线,脸一抬与唐寅对上。
「苏小美都还没登台,李莺要去哪?那两个人并不一般,不是练家子就是惯于打杀的军士,李莺怎么会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认出李莺,唐寅立刻挪回目光,他可不想再牵扯进私人恩怨。
封闭城门,不让萧千敬涉入,允许杭州府的士兵跨府行事,这时李莺急着逃离夫子庙,身边还有高手相助。
分散的拼图碎片一凑齐便知,这之所以变得不太平的一晚,全是因为李莺所致。
毁了容的前花魁身上一定有个秘密,需要动用军士围捕。
三个人对全城的精兵,李莺难逃生天。
「认识的人?」
唐寅在脑子下定论,带头大汉问李莺。
李莺摇头,在瑰红楼花园的匆匆一面,她为了苏小美求过唐寅一回,虽没有如愿,言语间有些交锋,但唐寅见过她脸上丑疤时,平淡正常的镇定,在她心中留下不错的观感。
大汉见多识广,看李莺脸色有异就晓得她撒谎,若不是兵临城下,得快点将李莺弄出城,大汉会杀了唐寅灭口。
「姑娘不用担心,我们来的人也不少,相爷吩咐一定要平安送姑娘到汴京,等过了黄河,我就不信他们敢在北边行凶。」
一方要杀,一方要救。
李莺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交给大汉。
「见令如见康王,拿着它,我们才能出江宁城。」
得知李莺的处境,江敏儿将康亡送她的令牌,交给李莺使用,算全了一段姐妹情分。
「太好了,天助姑娘,注定相爷和姑娘要父女团聚。」
大汉接过,有了令牌,任务便多上几分成功的可能。
出夫子庙,带头大汉引领李莺进入乌衣巷,这里是江宁官家大户的聚集地,军士不会轻易进入搜捕,在一间五进大宅里,八名体型穿着和李莺相同的女子,带上纱罩,每一刻钟走出一位,分散在夫子庙两岸,用以欺敌。
等诱饵洒出,李莺躲进按察使的华贵马车暗层里,由按察使亲送,堂堂正正地闯关。
数十名的黑衣人躲在黑处护送。
出发前,他们皆签妥生死状,领了安家费,以死护卫李莺。
马车踏出乌衣巷,李莺的心跳动不停。
父亲与母亲有过一段露水姻缘,母亲不是清倌人,珠胎暗结时,纵然算过日子,她应该是父亲的孩子无误,但母亲不敢去认,等她六岁后,腰后一块与父亲如出一辙的月形胎记,相似的五官,母亲才告诉她,父亲是朝中的大官。
母亲带着李莺认祖归宗过,被人轰到大街上,李莺从此断了念想与母亲相依为命。
当父亲的人找到瑰红楼时,父亲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人的宰辅,李纲之名天下无人不知,匡正朝纲,力抗金兵的第一人。
为了保全官声,李纲要帮李莺赎身,答应给李莺一大笔钱,做为交换,李莺从此隐姓埋名,到一个谁也认不出她的地方活着,直到老死。
日思夜想的父爱,来得如此短暂和残忍,李莺性子刚烈,一怒之下,用簪子划花了脸,拿出所有的积蓄赎身,当作报了父恩。
可以不靠青楼谋生,但休想要她见不得人似地东躲西藏,她清白坦荡,天地同鉴、日月可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