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比人强,除了接受唐寅好意,江敏儿想不到其他脱身的法子。
唐寅大可以连樊楼也不用进,直接用金令接走李师师,悄悄地来,默默地走,惊觉到人去楼空,她只能孤伶伶乞求上苍怜悯,赐福困守在汴京城的人。
太上皇看中李师师,不在乎其他人死活。
唐寅擅自挪用金令多带一人,也是要冒风险,这份诚意,她看见,领受了。
说穿了,他们之间是她单方面地仇视,在花魁大比之前,唐寅与她并无交集,红透江宁的大才子从未踏进夜心阁一步,也不曾对四大行首有过任何评点。
说得直白些,青菜萝卜各有所好,唐寅不过是喜欢小金灵与袁绒蓉,并非嫌弃江敏儿,更别说唐寅守礼有矩,不过是她觉得脸面受损,放不下自尊,处处与他针锋相对,无理取闹。
主动示好,还在危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再不领情,那真叫做给脸不要脸,唐寅甩袖就走,也挑不出一个错字。
非亲非故,她有什么立场要求唐寅对她低声下气,那个位高权贵,百年休得共枕眠的有缘人,还不是狠心地说走就走。
「唐公子折煞敏儿了,过去都是敏儿的不是,承蒙公子不念旧恶,愿以德报怨,救敏儿出水火之间,敏儿再不识抬举,岂不是狼心狗肺,李莺妹妹的事……」
唐寅打断她的话:「昨日种种犹如昨日死,过去且让它过去,妳我重新交个朋友如何?以后也别唐公子、江大家地叫,就叫我伯虎吧。」
拉近距离,意思到了,以后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或是偶有往来,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端赖江敏儿的想法,红粉知己却绝对不可能,唐寅又不是疯了,没事与未来皇帝的女人勾勾搭搭。
亲近之心溢于言表。
对倚楼卖笑有所不甘,多年来,江敏儿要的无非是认同与尊重。
唐寅给了,郁闷在内心一股怨气随之飘散,诚心诚意对着唐寅一福。
「大恩不言谢,以后用的着敏儿之处,伯虎尽管开口。」
放下后,再看唐寅便不再觉得,他的眼神满是傲慢与嘲讽,想到过去魔怔似地厌恶他,事事看不顺眼,宛如妒妇般在背后使坏,因为惭愧,一张脸火辣辣不敢直视唐寅。
「会有机会的。」
唐寅可不是烂好人,施恩不忘报更是要看对方而为之,这趟来,就是要让她欠下人情。
「眼下最要紧是安然将敏儿和李大家送到江宁,而且越快越好,伯虎明日便要将帝姬送走。」
昨日一场交战,慌乱中,数百士兵竟跌进自家挖的陷马坑里,另有千余名步兵不听号令冒失渡河,掉落进碎裂的河冰中,各自为政,荒腔走板,凸显大翎方面指挥调控失灵。
蛇无头而不行,鸟无翅而不飞,败象已现。
战败如堤崩,往往一溃千里,金兵随时会入城,一旦让他们掌控联外通道,将是插翅也难飞。
「是否要请李大家下来商议?」
江敏儿也想赶快走,但樊楼的正主是名满大翎的李夫人,江敏儿不敢为她下决定,而唐寅又受命于太上皇,于理,应该面见李师师,听听她的意见。
「夜深了,伯虎不宜打扰李大家,劳烦敏儿和李大家知会一声,相信她不会反对,请两位早做准备,明早伯虎就派马车来接人。」
这个体面,唐寅留给江敏儿做,他只负责送走李师师。
今时不同往日,这个太上皇的女人不像过去那般呼风唤雨,不容得她挑肥捡瘦。
因为慎宗的处境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被儿子软禁,很快要要被掳到金国为奴,慎宗令不出皇宫,形同摆饰,若不是看在这枚能为他省下不少力气的金令,狠下心,唐寅甚至可以不来樊楼,反正手喻只有他一个人见过,柔福帝姬也不想见到李师师,这位公主又不是逆来顺受的个性,即便追究起来,柔福帝姬会不会替李师师抱不平,还是两说,唐寅大可凭着心意做事。
唐寅这一生最讨厌授之以鱼,还挑肥捡瘦的人,态度摆正一切好说,就像眼前已收起爪牙,回到谦顺的江敏儿。
「敏儿这就去找李姐姐。」
江敏儿何尝不知唐寅的用意,她有心于政事,选择作客樊楼,而没住在康王汴京府邸,除了避嫌,便是想借机结交李师师,打通京城的天地线,怎奈李师师总是不咸不淡对待她,如今有了这个契机,李师师无论如何都得承她的情,只要李师师稍加提点,她便有自信在贵女圈站稳脚步。
「顺便请樊楼掌事的人来一趟。」
要带走李师师得给个说法。
「樊楼的事向来由庄妈妈作主。」
说罢,这才上楼去寻李师师。
庄妈妈就是躲在暗处偷听的鸨妈。
没空与鸨妈废话,唐寅物尽其用,亮出金令要鸨妈听命行事,确认金令是太上皇所发,鸨妈哪敢推三阻四,连唐寅与江敏儿的关系也不敢提,委婉探问太上皇对樊楼有无另外的安排。
「师师一个人出门在外,老奴这个当妈妈的放心不下,想向大人求份恩典,让老奴随师师南下就近照顾。」
鸨妈也想走。
「船位有限,至于带谁走,得看李大家的意思。」
柔福帝姬也只带了两位嬷嬷,低调地离京,李师师真如传说中聪慧、识大体,就会谨小慎微地行事,避免招摇。
「妈妈是明白人,甚么话该说,甚么话不该说,不用我提醒,我不希望李大家离开的事有太多人知道。」
点到为止,却是充满浓厚的威胁意味。
知道在唐寅这讨不了好,鸨妈连连称是,盘算着待会儿去李师师房里,软磨硬泡也要让李师师松口,带上自己走,樊楼这一大伙子人她是管不着,也不想管了。
半炷香后,江敏儿带着李师师的口信下楼,李师师听从太上皇的命令,会配合唐寅行事。
约好了时间,唐寅不多逗留,回住所收拾善后。
这段期间两位粗使婆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贾子期问过她们,愿不愿意带上家眷到江南躲躲,两人泪流满面地答应,两家人进到宅子等候,九口人挤在小小的耳房里,也不愿在家等着被抓壮丁到城墙充当肉盾送死。
得知走的时候到了,婆子叮咛要家人安分别乱跑,千万别冲撞宅子里的贵人,深怕惹得唐寅不快,反悔将她们丢在汴京。
贵人一到便占据正房,用水之外,两位嬷嬷不让外人进去,频频问唐寅何时回来,管理宅子大小事的贾二掌柜,忙得昏天暗地,却仍对贵人陪笑脸,婆子就更戒慎恐惧了。
时时刻刻守在正房外,等着贵人叫唤。
「少爷回来了。」
婆子一见到唐寅,赶紧上前行礼,低声告知,贵人一直坐在厅里,神情恍惚,不理会嬷嬷在一旁劝慰,还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今晚辛苦点,等上船后再好好歇息。」
交代一切从简从快,但仓皇撤走,还是有许多杂事得做个收尾,带来的人手全在码头就位,家里奴仆不够,全得仰赖婆子和她们家人帮手。
「唐寅是你吗?」
坐在厅里的柔福帝姬发话。
「一点都不辛苦,奴婢先下去,少爷有事再叫我。」
婆子识相地离去。
唐寅缓缓走进厅里,见四下无人,不等柔福帝姬允许自行坐下,一如在江宁时,两人不分尊卑的互动。
「我不要跟那女人坐同一艘船。」
柔福帝姬压根就不认为李师师会留下与父皇共患难。
「可以。」
小事一桩,唐寅想也不想地应下。
「你们男人都喜欢那种狐媚子吗?」
对李师师排斥至极。
「要见过才知道。」
唐寅没把话说死,纵然他向来对别人的女人不感兴趣。
「你去樊楼没有见到她?」
「托人把话带到就好了,没有非得当面说的必要。」
「可惜了,她是一个连女人见了都会着迷的妖精。」
唐寅可有可无的态度让柔福帝姬很满意,口气一转,不再那么尖锐。
「我想也是,随便一个女人就能倾国倾城,为了抢美女,还不天天打仗,不时改朝换代。」
李师师的魅力定然是属于祸国等级,等正事做完,有时间,他会静下心来观察研究。
戏谑的口吻让柔福帝姬的怨气全消。
「父皇有是把对她的心思挪一点到治国来,我大翎何须走到这般田地,皇兄也不会……」
谈到家事,柔福帝姬顿时语塞,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
「有些位子一旦坐了上去,就不想再下来。」
说的是皇位,其实就是权力。
「梅执礼来找过父皇,父皇嘴上没答应,但我知道他心动了。」
台面下的动作不断,恕宗显然是收到风声,先发制人。
李纲要扶持康王为新皇,梅执礼要恭请慎宗复辟,各怀鬼胎,却相同要舍弃恕宗,叫恕宗怎能不愤怒。
「我懂皇兄的想法,但我们终究是一家人,皇兄怎么可以想毒死父皇,要不是蒋杰发现得早,父皇已经死于非命,就为了帝位父子要彼此相残吗?」
想断了梅执礼等人的念头,一劳永逸的作法便是杀害慎宗,恕宗的狠决,让慎宗相信,柔福帝姬等宗氏女可能被送进金朝为玩物,才有了两位帝姬连夜逃出皇宫的一幕。
不需要帝位,那怕是一笔钱财就能使夫妻反目,六亲不认。
温室里的花朵哪里懂得外头的风雨险恶。
世态炎凉,只有亲身体验过才能理解,所以唐寅不打算浪费唇舌开导她。
不同世界的人,即便说着相同的语言也无法沟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