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道圣旨大加嘉勉参与黄河一战的有功将士,等兵部造册上呈,少不了晋级、金银赏赐。
旨意对韩世忠的处置只字不提,只隐诲地说,朝廷会赏信罚明。
事前得到唐寅的指示,关勤没有死揪着不放,毕竟他们是兵而不是士子,滞留在皇城不去,在旁人眼中与造反无异,等百姓起了恶感,朝廷派兵围剿得不偿失,过犹不及,适当给予压力即可。
连续两次以少胜多,恕宗对韩世忠印象极好,动了将他留在身边的心思,有这样的将才在禁军里,皇城无忧矣,并不担心韩世忠会因此记恨,到时候亲自到天牢接他出来,加官进爵,恩荫家族后,臣子就会痛哭流涕重新拜伏,韩世忠与张邦昌侄子在樊楼为了一名歌妓大打出手,张家跑到大营哭闹的事,恕宗清楚的很,届时把错往张邦昌身上一推,说自己受了奸臣蒙蔽,惩治张家,替韩世忠出口气,禁军就多了一位大将。
只要说动金人签订和约,哪怕是短短的五年,恕宗便有把握扶植一批新秀,撤换像是折彦质这批挟兵自重的权臣。
恕宗小算盘打得哒哒响,为驾御臣子的本事再提一阶而自鸣得意时,信使回来了。
完颜宗望怒斥大翎没有诚意议和,要求恕宗交出黄河一战的领兵将军,再次重申大翎必须派出足以代表皇家的人参与谈判,点名康王,警告倘若再有任何的挑衅举动,双方便无须再谈,直接沙场血战。
被当成儿子般地教训,恕宗岂能不怒,大骂完颜宗望,发誓有朝一日会报羞辱之仇,然后隔天一早便召唐恪、耿南仲商讨对策。
唐恪、耿南仲两人再笨,也知道交出韩世忠会引动军方大乱,建议恕宗找个替死鬼,再赔偿金人损失,相信完颜宗望不会咬着这件小事不放。
关键仍在康王。
「告诉完颜宗望退兵三十里,朕便答应他们所有请求。」
恕宗要金人拿出点诚意再说。
条件还没送到完颜宗望手上,金兵已安然渡河,信使遭到挟持,大军一集结完毕,直接向汴京城进逼。
上一秒还沉浸在胜仗喜悦的汴京百姓,听闻金兵来袭,胆裂魂飞,稳若金汤的城池竟无人愿意留下,城门涌现大批出走的百姓。
昨晚烧得火红的天边,比夜更浓重的滚滚黑烟,千百艘船调头遁逃的场景好似一场梦,不识字的百姓也懂得趁胜追击,饱读诗书,身经百战的文武大臣是吃干饭的吗?皇上就没说个一句话?被荼毒蹂躏的江山子民都是他的啊。
恕宗慌了,痛骂唐恪、耿南仲办事不力,金人不守信诺,下令全城封禁,要折彦质不计任何代价挡住金兵。
「传朕的旨意,责令康王即刻赴金媾和,不得有误。」
只要能解决眼前危难,什么皇家颜面,兄弟情谊皆可抛。
屋漏一定会招来连夜雨,雪上何时不加霜,金人还没到城外,城内开始暴动,一批兵痞带头在御街商家大户行抢,百姓也趁火打劫分一杯羹。
据报,作乱的士兵因为领不到粮饷又被迫上城守卫,才会铤而走险,恕宗哪管他们是为何而反,责令折彦质派兵压制,反抗者格杀无论。
折彦质借机进言,请恕宗赦免韩世忠之罪,让他戴罪立功。
想起这位福将,恕宗脸色才稍缓,当场应允。
折家军的巡察大队未到,开封府尹辖下捕快已全员出动,四处抓捕乱民。
唐寅站在御街一角旁观乱象,狗鼻子、破嗓子全神戒备护卫左右,两人喷发的杀气比那些散兵游勇强上数十倍,收拾了四个不长眼的杂鱼后,其他人便不敢再来犯,忙着抢金银珠宝,抢够再逃出城去,现在出城的价码贵得离谱。
「王八羔子,上上下下没一个好货。」
狗鼻子骂开了,血战一晚的战果化为乌有,不气愤才怪。
「这种皇上不要也罢。」
革命的种子在破嗓子心中萌芽。
「烂到根里没救了。」
狗鼻子深以为然,罕见在一件事上有共识。
「再乱下去,金人没来,汴京就先破了。」
破嗓子向唐寅看去,有点求救的意味在,毕竟抢完商贾,接下来便是升斗小民。
「小打小闹而已,出不了大事。」
方腊大军围攻杭州城那几天,唐寅目睹真正的人间乱象,数以万计的百姓像是泡在逐渐加温滚烫油锅的老鼠,在死亡接近前,互相啃咬残杀的疯狂画面,至今难以忘怀。
与之相比,汴京里区区几百人的暴行算得了什么。
「来了。」
见到军队踪影,狗鼻子第一时间提醒唐寅。
「看到没,这事没那么简单。」
折家军刚到,方才鼓动百姓冲入商户的一名士兵,随即抛下财物逃入暗巷里,类似情况在御街各处上演,显然早有默契。
「没有仗打就不需要军人,折家便没存在的必要,折彦质八成是知道皇上要动他,先下手为强,派兵掀起民变,他再来镇压牟利。」
这里已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唐寅说道:「走,去码头看看。」
当军队搜捕暴民时,唐寅三人离开御街,改道向南。
应该封锁的码头,无数车马流入,大户人家的下人、拿钱受雇的挑夫忙着将箱子抬上船,一等装载完毕,主家发话便能乘船远离汴京。
如今一艘船一趟路就值万贯,而且供不应求,这还不算贿赂码头驻军的费用。
能停在码头边的船只背后都有人关照,在吴嬛嬛离开江宁前,唐寅和她通过气,北通船行打着柔福帝姬的名号,又懂规矩,给的孝敬又多,还主动送出整整一艘船的名额给驻军头领、副领分配,所以能安稳停在河面上,等着出船。
唐寅一到,简泰成便迎了上来。
「王大人的家眷刚走,王老夫人吩咐了,请东家回江宁一定要到他们府上走一趟,老人家要亲自设宴款待。」
有能力的大臣纷纷将家人送出汴京,以保留延续家族血脉,水路最快最稳,但船只有限,僧多粥少,若非唐寅,王少监事只能让老母亲走危险的陆路回江宁。
「那几艘船都是洪廷甫的,装了整整两个时辰,东西还没装满。」
简泰成看向左前方的大型货船,搬货、清点的人跑跑颠颠地忙个不停,载货的马车去又复返,将贴着封条,盖上火漆的箱子送上船。
做惯没本钱的生意,简泰成、狗鼻子、破嗓子看着他们,好像看见连毛都是金子打造的肥羊,就差没流下哈喇子。
「瞧你们这德行。」
唐寅轻轻讽了一句。
「小七呢?」
「被洪管家借走了,江宁谁不知到领船引路,小七是第一把交椅。」
简泰成阴阴地笑了笑,他还在烦恼如何把自己人送到洪家船队当内应,没想到洪廷甫的官家先找上门,威胁利诱地,把崩牙七弄走。
「借了就借了,同乡间互相帮衬也没什么。」
唐寅会心一笑。
「一些匠人吵着要走,有越来越多的人跑来码头碰运气,刚刚还有人强行登船,被驻军给逮了,您看,是不是先出个两艘船稳住人心。」
跟匠人承诺过会专船送他们南下,一早匠人便携家带眷赖在码头。
「人数够了就出发,最迟七天全数撤离汴京。」
时间倒数计时中,分秒必争,唐寅可不想待在城里陪葬。
唐寅在码头议事时,韩世忠已从刑部走出,他被接到种家府邸。
李纲、折彦质等一干主战派核心与韩世忠恳谈,委以重任。
「金人狼顾鸢视,断不会与我大翎议和,康王殿下此去无疑是羊入虎口,良臣,这封书信你务必要交到宗泽手上,宗泽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原订计划不变,折彦质将韩世忠捞出来,就是让他将康王送到宗泽身边。
听命行事同时,韩世忠提出请求:「属下有个智勇双全的生死之交,有他相助更能万无一失。」
汴京危在旦夕,韩世忠想要顺便将唐寅他们带出城。
「谁?」
李纲随口一问。
「江宁唐寅。」
「就是在种帅灵堂外的那个书生?」
匆匆一眼,折彦质对唐寅还有些印象。
「然也,黄河口一战全亏有他献计,用猛火油烧了河岸,否则金兵昨晚便上岸。」
韩世忠认为那一战的最大功劳当属唐寅,粗略地将经过说过一遍,处处彰显唐寅过人的心思与谋略。
「有胆有谋,这小子是个人才。」
折彦质对唐寅大加赞赏,
「既然如此就让他跟着你,事成后我会替他请功。」
一句话定下调。
坐在折彦质左侧的李纲陷入沉思中。
唐寅这个名字反复入了他的耳中。
先是陈东,再来是黄河口一役,这个年仅十八名闻天下的小小书生,文武兼备,有着巨大能耐,却对功名不屑一顾,但每个影响局势的大事里,都有他的踪影在。
他来汴京做什么,又想干什么?
直觉告诉李纲,唐寅这个娃儿不简单,突然其来的危机感,让李纲整个人防备起来。
「唐寅吗?」
李纲喃喃地说着,不知不觉地咬牙切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