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轮弩箭狂射,八艘战船受损严重,逐渐沉没,马上是金兵的天下,水下他们便成一条虫,身上的裘衣皮甲浸水变得笨重,不利于游水,箭矢不要钱似地从空中刺落,不是打,而是刺落水狗,
弩箭不停,羽箭不断,再死撑下去,非但上了不岸,更有可能全军覆没,刘彦宗下令鸣金收兵,抛弃在水中沉浮的士兵,掉头回航,连同遣往两翼奔袭的船只一并召回。
「这就赢了?」、「金狗跑了?」、「有种别跑,再跟老子大战三百回合。」
惊异,怀疑,叫嚣……士兵有着各种不同的反应,随着战船远远驶离,全往一种情绪转变,欣喜若狂。
「不准跟我抢,我要射死这些没天良的。」
争先恐后冲到岸边,朝水里的金兵射箭,一吐心中怨气。
抢不到位置的人,拿起锣鼓猛敲,用吼叫声宣泄,以泪水冲刷这些日子积累的恐惧。
汪齐跳上一座床弩,声嘶力竭狂喊:「操你他妈的完颜宗望,有胆再来,来一次,老子宰你一次。」
欢声雷动时,汪齐跳了下来,用力抱住唐寅:「兄弟这次全靠你,我一定禀明折大帅,让大帅上折子给皇上,为你和韩将军请功,你们的功劳不会被埋没。」
连唐寅名字也不知便以兄弟相交,以不到两千人挽回颓势,吓阻金兵进犯,传回宫中连皇上都会惊动,在场的所有人少不了封赏。
「现在高兴还太早,金兵随时会再回来,将军还是快点回汴京报讯,请折大帅率兵回防。」
十二万还逃到剩多少人不得而知,但在天亮之前,大营绝不能再次空虚,要阻止完颜宗望倾巢而出,就得尽快充实兵力,重新摆开阵势。
这次的胜仗会使士气如虹,好好把握,固守住防线,等其他地方的勤皇军赶到,有机会打退金兵,甚至起而反攻。
「说的对,我这就叫人去通报。」
一转念又道:「不,还是我亲自跑一趟,免得折大帅不信。」
即知即行,汪齐要麾下士兵全听唐寅调度,自个跨上马急奔回城。
汪齐刚走不久,韩世忠便领着部众回来,三十八人身上伤痕无数,马背载着战死的弟兄,可见先前战况之激烈。
清点人数,韩世忠带来的五百骑兵,仅余二百一十三名。
见到伤势沉重的兵士,狂欢的人顿时住口,他们出了微薄之力,真正与金兵肉搏死战的是这五百骑兵。
「上岸的全被我们留下。」
韩世忠遥望对岸一眼,下马淡淡地对唐寅说,他屠灭了一大批金兵。
「汪将军已经去知会折大帅,赶在天亮之前回防,大营肯定能保住,大哥你先下去疗伤,这里有我。」
被削去一半箭身的箭矢插在韩世忠臂上,鲜血淌流,得及早止血包扎。
「俺想灌个一坛子酒。」
酒能麻痹神经止痛,韩世忠却是因为渴了,而唯有杜康能消解他想畅饮金兵血的饥渴。
那二百一十三名,加上狗鼻子、破嗓子,共两百一十五人眼里有相同的渴望。
「大营不是禁酒吗,明天,明天我请你们喝个够。」
来汴京大手大脚洒钱,唐寅不差这一点酒钱。
「禁他的狗屁,俺打包票,帅营里要是没酒,俺的头砍下来给你当蹴球踢。」
军中禁令永远不及于高层。
「去拿酒来。」
韩世忠一下令,关勤和几个身上无大碍的士兵,结伴去帅营找酒。
如韩世忠所说,关勤搬来几大坛酒,又从伙营拿上不少大碗,碗不够那么多人用。
「一只碗就够了。」
韩世忠单手撕开封口,舀上一大碗倒在地上:「敬死去的弟兄们,俺韩世忠在此立誓,会送千千万万的金兵下地府给你们陪葬。」
这才重舀一碗,一口喝干,然后将大碗交给唐寅,唐寅顺手接了过来,照样做了一回,一碗敬亡故的英灵,痛饮一碗,虽然没有发下豪语,这动作看在其他士兵无疑是种承诺。
唐寅将碗递给破嗓子,自觉没出什么力,又不是军中之人,破嗓子忐忑地不敢去接。
「放胆地喝,要不是你回报的快,我们哪里知道营被弃了,晚来一步,金狗全上岸,后果不堪设想。」
韩世忠给破嗓子背书,所有人一听,尊敬看着这位其貌不扬,声音污浊的汉子,结帮打杀,破嗓子声名狼籍,哪里有过这样的待遇,感激地看着唐寅,在唐寅支持,狗鼻子嫉妒的目光下,挺起脊梁骨,接下碗,奠祭完亡者后,眼角湿润地喝酒。
虽然对破嗓子将碗传给关勤有丁点不满,但关勤冲进火焰中,将沾到火油惨遭焚身的士兵,拖出火场的义举,狗鼻子自叹不如,而唐寅每个命令,关勤忠实执行,俨然是唐寅的右臂,相对地,他和破嗓子就有点跟不上步伐,能成功烧起火墙,关勤要占首功,有资格在他之前干上一碗。
骑兵一个一个上前取酒,倒一碗,喝一碗,撤逃过,后来才赶至的士兵并不眼红,安静地凝望仪式般地敬酒,想着如果能成为其中一员该有多么骄傲。
心念转得快的,立刻抢拜在韩世忠跟前,愿跟随加入韩家军。
韩世忠全收了,一一问了名字,与他们对喝了一碗。
此战过后,凭着战功,韩世忠至少连升三级,从五品的官职,当不上八阶的中亮大夫,也该有个十阶翊卫大夫做,以这种晋升速度,迟早会自建一军,这时不投效更待何时,前途之外,韩世忠的义气忠勇才是让他们折服最大的理由,麾下又有唐寅这样的谋士,在韩家军不会白白送死,还能拼一份前程,许多人都动心了。
吩咐完防务,韩世忠与唐寅进帅营里拔箭,精于创伤的老兵,利落在韩世忠臂上切开一个小口子,箭一拔出,赶紧用白药散敷满伤口,韩世忠痛得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地险些昏倒,硬气挺了下来,在人后才显露体力透支,虚脱的一面。
唐寅让韩世忠多休息,将外头的事揽在身上,反正所有人认定唐寅是军师,令出如韩世忠亲口,指挥调遣上没有难度。
关勤在高处临时架了一个棚子,给无一官半职的唐寅充作栖身处,棚前烧了火,拿不准的是他们便过来请示。
接下担子,唐寅就会做好它,这次蝴蝶翅膀重重搧了一回,而且搧在关口上。
金兵过不了岸,汴京没被包围,郭京无法登场,唐寅原订计划注定打水漂。
纵然机会不大,但倘若大翎朝就此振作,将金兵驱逐回老家,慎宗、恕宗没被掳,大翎存续下来,无须迁都杭州,唐寅规划了几年的大计更是无用武之地,玩笑就开大了。
推敲着,是否该就此收手,载运已签约的匠人到杭州,搞定况二虎已是不小的收获,洪廷甫那笔横财就当作无福消受,放过算了。
大半个时辰后,汴京方向终于来了人,正当所有人引颈以盼,折彦质领着一支重整旗鼓的大军入驻大营,却见到殿前禁军簇拥一名内侍,趾高气昂站在大营外。
「那名公公手里拿的是圣旨,皇上那么快就下旨封赏,应该也有我们的份吧?」
想要分一杯羹,士兵你一言我一语谈论那道圣旨的内容,在圣旨面前,无人敢造次,声音压得极低。
唐寅不便出面,让关勤去接待内侍,派狗鼻子去和韩世忠说一声,预备悄悄离开大营。
与韩世忠说好了,这一战是韩世忠一个人的事,在唐寅准备好之前,别扯上他。
「韩世忠上前接旨。」
内侍并不体谅韩世忠有伤在身,让禁军将前来招呼的关勤踢到一旁,用被阉过才有尖锐嗓音,也不管声音能不能传到韩世忠耳里,敞着喉咙说道。
事情有古怪,关勤不理会腰上痛楚,飞快去请韩世忠。
在半路遇上韩世忠,韩世忠见关勤扶着腰,不悦问道:「谁动的手?」
关勤做事一向牢靠,懂得分寸,无缘无故遭了打,事出必有因。
「宫里的人。」
短短四个字里的意味浓厚,韩世忠皱着眉头,脚步走得更急了:「跟我去接旨。」
一见到韩世忠,不等他走近,内侍将圣旨高高捧起,喝道:「韩世忠跪下听旨。」恶意汹汹,众军士一脸茫然,不是才打了漂亮的一仗,怎么这名公公一副来兴师问罪的模样?
「臣,韩世忠恭迎圣旨,吾皇万岁万万岁。」
双膝跪地,瞬间大营跪成一片,唐寅与狗鼻子、破嗓子站在远处死角,小心隐匿行踪听着。
「武节大夫韩世忠,违抗军令,擅自率兵闯关,损及军务,以权谋私,深负圣恩,着令禁军擒拿韩世忠至兵部彻查,钦此。」
旨意言简意赅,韩世忠有错,错在没有听从命令乖乖待在城里。
撤守大营,拱手让金兵轻而易举过河,好整以暇等着攻城的折彦质才是对的。
军士们为之哗然,纷纷起身为韩世忠抱不平,流血流汗却被朝廷污蔑成罪人,天理何在?
狗鼻子与破嗓子拳头都快捏出血,若不是唐寅不准,怕害了韩世忠,他们早冲出去揍内侍一顿。
「这是什么混蛋圣旨。」
破嗓子低声骂道。
唐寅抱胸暗笑,个性决定命运,从慎宗到恕宗,这两父子骨子里的软弱一脉相承。
为了求和,避免触怒金人,不准将领反抗,主动投降让路的事迹,罄竹难书,这回不过是故态萌发。
不久前到种师道灵前泣诉国失将才,扬言要实现种师道的恕宗,不过是做做样子,收拢军方的心,乞和,对金人卑躬屈膝才是他的真面目。
韩世忠不是大翎第一个打胜仗,却被处置的官员,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有这种昏君在,才会有郭京这种妖孽生存的空间。
计划不变,唐寅把这场战当作在大翎第一次军事体验。
也许以后用得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