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航松开紧握的拳头,抚了抚桌面,内心涌起的狂澜也渐渐平息下来。
绍兴十二年,公元1142年除夕日。
一场大雪自临安城上空俄而降落。
透过竹青色窗帘一角望去,屋外的天色已是白蒙蒙一片。
起身撩开薄帘,只见飞雪洋洋洒洒,乘风打旋儿盘翔,倏忽落地,似乎要以轻盈的身躯掩盖人间的丑恶!
他闭上双眼,重新在宽椅上找了舒服的姿势,四肢放松下来。
除夕之夜,按照临安城的旧俗,是最重要的辞旧迎新的日子。
百姓百官,家家户户皆举办欢宴。
这是岳飞将军被害之后的第一个春节!
自靖康之变,气势强盛的金军对中原大地虎视眈眈,大有蛇鼠吞弱象之意。
南宋朝廷初立,犹如一株狂风暴雨中不经意间发出的嫩芽。
面对强敌,怯于与其正面交锋,一味的狼狈南下,步步退缩,只求自保,连朝廷首都都没个定处。
之后,赵构暗使宰相秦桧之流解除韩世忠,张俊,岳飞等对军队的节制权,并将岳飞投入大理寺狱,强势压下主战派的反和情绪,宋金之间终达成合议。
终于在临安一隅得以喘息,细芽根系得肥沃土壤滋养,开始抽出枝叶,南宋庙堂逐渐稳定下来。
眼下除去岳飞将军这个“心腹大患”,赵构心情大好,将这个春节假期定为五天。
在殿前司任职的赵家少爷赵泽川,作为都虞侯,肩负皇城警备之责。
万航已料到,他的假期不会舒坦!
因为,此时此刻自己正在腹中运筹,准备送这个朝堂一份新春贺礼!
他心思急转,连赵泽川都已得到消息,那么,百姓中恐怕也已有人知晓。
消息慢慢传将开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天下皆知。
上面既已暗戳戳除之,公开祭奠断无可能,……百姓有心者要祭奠心中的英雄,换做自己,会怎样做?
私下里,偷偷地,不被察觉!
没错,那除了家中,就是集中祭奠又不令人起疑的公共场所。
等一下,赵静姝说过什么?
“放花灯!”万航蓦然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
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又疏忽缥缈,令人握之不住。
他蹲在两筐爆竹前,再次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人防备最弱的时候,遇到混乱会如何?
普通人会自保,而要职在身的人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外出查探。
前院又响起了爆竹声,不知是谁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杂乱的脚步声混杂着七嘴八舌的议论此起彼伏。
万航从窗户向外窥去,小道上残雪碾碎,和着泥巴,狰狞的如同这除夕的天气。
“不好!赵姑娘!”万航扔掉手里的爆竹,一把拉开门,就往前院冲去!
慌乱中,他拽住一个丫头,问道:“赵姑娘现在何处?”
小丫头莫名其妙,答道:“小姐,回房了吧?”
由不得他不慌张,他清楚记得,自己离开前院时,赵姑娘与小翠还在点爆竹。
他松开那丫头,继续向前院跑去。
只见竹屑和纸屑在院子各处散落,还有一处血迹触目惊心。
万航焦急的张望,没有寻到可问之人,径直向正堂跑去,当他站在长廊上时,却不敢再往前走一步,不合礼仪!
“万公子,何事?”
赵泽川从迎面走来,冷声问道!
万航略微思量,低声道:“赵公子,恕在下冒昧,敢问赵姑娘此时可安好?”
赵泽川脸色阴沉,眉眼间积的全是郁色。
他本就看不惯文弱书生,何况眼前的万航不仅来历不明,还对自己的妹子如此上心。
赵泽川冷漠地道:“我妹妹很好!”
他擦肩而过,故意蹭地万航肩膀一斜,又勐然顿住,道:“我劝公子莫要对我妹妹太上心,免得伤了自己!”
万航被他一挤兑,脸上有些挂不住,想转过身辩驳,那人已经迈开长腿,转过月门走远。
悻悻回到西跨院时,与王大夫撞了个满怀。
“抱歉,王大夫,是晚辈莽撞了!”万航道。
王大夫笑道:“是你小子啊,活动自如,康复的不错嘛!”
“承蒙王大夫妙手仁心!”万航恭维着,“王大夫这是……”
“哦!一个小伙子,被爆竹伤及,还好未伤到要害……”
“那,赵府内可还有其他人伤到吗?”万航旁敲侧击。
王大夫摇摇头,若有所思道:“要说起爆竹伤,前几日李府一个小公子也是伤的不轻呢!”
赵府无其他人伤及,万航放下心来,恭送王大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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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航顶着一头落雪回了屋。
刚要关门,门突然被卡住了。
那双黑靴的尖上沾着碎雪,用力踩踏门槛的角度,宣示着主人势在必得的心气。
万航哑然失笑,打开门,闪身一侧,道:“赵公子,快快请进!”
赵泽川也不跟他客气,进门后,就把手中的佩剑放在高桌上。
他双手背负,转身看向万航。
“万公子,父亲爱才惜才,尤其喜欢将博学多才之人收入门下。”
他顿住,眉毛轻挑,“你若有才情,这自是不难。然而,这代表不了什么,还望万公子莫作他想!”
万航听完,心里起了一丝异样,这不就是敲打自己,惦记他的妹妹,简直癞蛤蟆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虽说这一世的原主是无赖,但作为来自未来的有志青年,他绝不是怕事之人。
古人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遇到心仪之人,寤寐求之,琴瑟友之,有何不妥?
除非赵姑娘当面拒绝,否则,赵泽川此举只会激发他对赵静姝的更多关注。
万航问:“赵公子,可有心仪的姑娘?”
赵泽川闻言一怔,随口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面色冷澹,嘴角却不自然地勾起,万航观察后,暗自偷笑。
“那赵公子就该理解我了,在这一方面,你我并无差别!”
赵泽川吃惊看着他,“你还是先证明自己吧,别高兴得太早!”
说完,他拿起佩剑,打开门兀自离去。
雪落无声,毫无停歇的意思……
明明不到午时,天却阴沉的彷似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