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下台阶,两人边走边小声交谈,全然没注意到金使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
金使起初还在朝万航的方向骂骂咧咧,但是见到两人越走越近,连忙往路边退了退,吓得赶紧噤了声。
他帽子歪斜,腰带也一边高一边低,衣领被扯的歪向一边,他背过装作整理衣衫,心中暗骂宇文虚中那个“国师”净整事,简单的衣服不提倡,把官服弄得这般繁琐,还宣称什么代表国家颜面。
颜面?
自己被人拖出大殿,还有何颜面?
他哭丧着脸,想起金帝和大元帅完颜宗弼的脸色,就禁不住发抖。
作为使臣丢了本朝的脸,教他如何辩解?
难道说是因为自己偷了东西妄图掩饰,才扮猪吃老虎被人识破?
不不不!
完颜宗弼手中的弯刀嗜血的很,稍有不慎,自己脑袋都得搬家。
他思量再三,终究没有想到更好的解释,索性手扶一棵冠若伞状的香樟树,装作闭眼休憩。
万航与韩世忠并排前行,恰好路过金使的身边。
就在这时,万航轻了轻嗓子,故作神秘问道:“韩大人,江北大军筹划已久,何时能北上?”
韩世忠眨眼撑鼻,拧眉一愣,看万航眉梢一挑,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便如释重负地道:“最迟三日,三日后便挥师北上,这也是避免夜长梦多呀!万大人,你该是了解的!”
金使的嵴背挺得熘直,被两人的谈话内容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而谈话的两人,上下打量了金使一番,便小声交谈着什么远去了。
金使后背上冷汗直冒,他知道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但是他又不敢不信,军机大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不敢冒险。
否则,回到金国之后,自己会死的很难看。
如果是假的,大不了自己再找些说辞,圆回来。
第二日,临安壹号头条大字报,以极其显眼又简短的消息,传达了一件事:
枢密使兼大将军韩世忠将要返回江北大营,挥军北上。
一夜未合眼的金使,嘴里的小馄饨还未咽下去,就被这消息吓得差点当场呛死。
勐烈的咳嗽之后,他脸色铁青地吩咐人,赶紧发信鸽往汴梁城。
因为人马虽保险,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而且这时候出动人马,一定会再次被万航和临安府盯上。
但是信鸽就不同,天上飞的鸟儿那么多,饶是万航再有本事,还能让鸟回答谁是谁不成?
吩咐完之后,他心神不定地坐在来,端起馄饨汤一顿喝,葱油的滋味给他压了压惊。
馆驿院中突然有马嘶鸣,金使登时一愣,站起来往院中瞧去。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入内!”
他吼完之后,还不放心,又把新招来的护卫头目叫到房内,递上了一包铜板,“好好护卫,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护卫喜不自胜,眼尾的皱纹挤作一团,谄媚道:“放心吧,大使,有我们兄弟在,连只鸟都别想进来!”
金使本觉得放心,但是听到他提到鸟儿,心中不由咯噔一下,“鸟儿,就算了,该进来还是放进来!”
“是是是!鸟进来……鸟进来!”
护卫掂量着铜板,满意地出了房门,仔细给他把房门掩上,就去马厩附近耀武扬威去了。
金使透过小窗看去,见那护卫挺着胸脯大声吩咐着,烦躁地搔了搔头。
自从岳飞死后,长江一切的防御都做了巨大的变动,岳家军出了鄂州大本营还有姚政等人脱离岳家军,职位不变动之外。
横江军一分为三,沿长江一路布防,其中一路已经有北上趋势。
金使在离开汴京之前,曾听完颜宗弼向宇文虚中探讨对付横江军的策略。
早在十几年前,金国居东北寒冷贫瘠之地,不论是马匹还是将士们,都练就了一身抗击打耐寒耐疲劳的体质。
可是十几年的享受之后,大部分将士已经为奢靡生活所腐蚀,拉不开工的大有人在。
相反,岳飞死后,金国收到大宋的密信,那时候他们才知道岳飞培养重点早已从步兵转向了骑兵和水军。
骑兵之战力,完颜宗弼有幸在颍昌亲历过,可是水军却没什么概念,只听闻岳飞施用妙计大破洞庭湖叛军杨幺,收编水军五万余人,船只无数。
院中的声音彷佛隔绝了一般,他的思绪渐渐往更可怕的方向上游走。
江北大营的兵力到底有多少,是不是自己也得弄清楚呢!
就算是这个消息不属实,若是探出兵力部署图,那可是无可替代之功啊!
不知道是真被名利弄昏了头,还是热血真的沸腾了,这一想便有些不可收拾,完全忘记了完颜宗弼手中还有一支斥候轻骑兵,从来都没有放弃过盯紧大宋的军队。
甚是普通的换防,都会引起朝堂上一场激烈争论。
宇文虚中和风筝韩世瑜每次递回来的消息,都在李清照破译后,第一时间交到万航手中,这也是为什么万航会利用“北上”做饵的原因。
当一个人越重视什么,势必会越相信什么。
既然他们需要刺激,这样的刺激来的或许更勐烈。
用过早点,万航便出了砖街巷,沿着人潮汹涌的繁华街市,万航偶遇了陆游,在他身旁,还有一个姿貌雄伟身材比陆游魁梧许多的壮汉。
“渡之啊,我来介绍,我的好兄弟,虞允文,彬甫兄。”
“彬甫,这位便是我与你提过的奇人,万航万渡之了!他的住处你晓得的,在保和坊砖街巷,与我家斜对面!”
陆游的介绍,让万航直直地愣在了原地。
“虞允文?”
万航心道:不对啊,虞允文是在1154年登进士第的,此时不应该出现在临安,应该在四川老家啊。
难道是自己的到来让他改变了人生轨迹?
记得历史中记载,虞允文的敏锐和康慨磊落为大宋破了几次危机。
他曾在出使金国后,看到金国大举运粮造船,回朝后,第一时间请求宋廷加强防御。
还曾在采石指挥三军大破完颜亮的进攻,每次在宋廷遭遇危局之时,便挺身而出,出将入相近二十年,被后世文人大为赞赏。
现在的虞允文,三十来岁,看上去文质彬彬,有几分像古天乐。
见万航直呼自己名讳,他也毫不介意,从容道:“见过渡之兄,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实乃幸事!”
“不不不!是我,千年修来的福气,遇到您这位大人!请受万航一拜!”
不仅是虞允文,就连陆游都被他的一本正经逗笑了。
要知道,此时的两人还在考试的道路上漫漫求索呢,怎么堪称“大人”了!
“少逗趣了,渡之!我们二人还约了人,今日便不多叙了,改日去你府上拜谒,吃酒还是要的!”
陆游喜孜孜拉着虞允文往御街的另一边走去,万航站在人群中,目光所及,大宋的天下,希望的火苗处处点燃,这一刻,他感动至极。
七拐八绕之后,万航再次从进奏院附近登上了吴山,
这一次他刻意去看了后世他抚摸过的那些香樟树,此时的树龄不过十几年,与自然生长的没什么大的区别,除了挂着官牌之外,一切都什么陌生。
岳雷好奇地绕过那些矮树,“渡之啊,你总是这般神神叨叨,这树,难道还能有什么秘密不成?”
“成了?”万航收回思绪,重新回到现实中。
“是。鸽子还没飞出城,就进了网。”岳雷拇指指腹蹭了一下鼻头,嘿嘿一笑,道:“完颜老狗看到飞鸽传信,非得气到吐血不可!”
万航会心抿唇,“要的就是这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