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屠术趁月色掩映翻墙入了风雅阁,他轻而易举就来到万航的房间。
“有门不走,这是作甚!”
万航本也无心睡眠,正琢磨着是不是该与李宝再碰上一面了,上次他把自己画的火器图纸递给他时,他只草草看过几眼。
屠术道:“有些话,还是只有你我二人知道的好!”
他转身坐在床边,“我听范在野说,你与赵榛见过面了?”
范在野?
这个小子倒是藏得深,常年为风雅阁跑腿,定然早就知晓赵榛的身份,但是来往这么久他也未曾透露过半句。
自己甫一与赵榛接触,他就把消息传递了出去。
只要有心人未曾忘却秦桧之前对万航的怀疑之词,那么万航就脱不了与赵榛的关系。
赵榛,真的如他自己所以,对皇位毫无觊觎之心吗?
“见是见过了,但是见的梁真,并非赵榛!”
但从这一点来看,赵榛的心思就不单纯,虽然是出于安全考虑,但是在赵府的那日,他的表现可是非同寻常的。
屠术哦了一声,继续道:“走吧,有人要见你!”
万航一心想着李宝,起身披上长衫,“我与宝哥,是该早些见了!”
“不是他,哦不,不只是他!”
“咦?”
“还有一位宫里的人,你恐怕还没亲眼见过!”
万航略一思索,想想那日带自己去见秦桧的黑衣人,点了点头。
……
钱塘江浪潮翻滚,把一江星月揉碎,冲刷成砂砾上的波纹。
李宝与傅选并肩而立,站在一块漆黑的礁石上,傅选比李宝矮半个头,身体笔直挺拔,衬的傅选底气越发不足。
“我……我对不起岳公,对不起岳家兄弟!”
傅选拉下面上的黑巾,露出一张沮丧的脸,他的左脸上有一处刀伤,那是率背嵬军冲破铁浮图时,被对方的弯刀砍伤的。
这道疤就像是他在岳家军中效力过的标志,虽无字,见者却人尽皆知。
李宝背手而立,听他说话,也没有言语。
傅选见状,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遥想当年,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统制官,任职江西制置大使司,不久后被委任为岳家军统制。
那时的他是很不情愿的,韩家军是当时风头最盛的部队,谁都知道与韩世忠共事更有前途。
靖康之乱发生后不久,韩世忠就一路护送赵构南逃,并拥护赵构即位。
即位后的赵构并没有过几天安生日子,被金兵驱赶着从建康一路南下逃至扬州,直到钱塘才停下来。
可惜好景不长,当年三月就发生了苗刘病变,韩世忠身边兵力贵乏,只好沿途收集散卒,组成临时部队,前往钱塘勤王。
成功解救出赵构之后,又在他的授意下,除掉宫中苗刘的同党中军统制吴湛。
此后韩世忠自请提兵追捕苗刘二人,解除了赵构的心头之患,被赐予“忠勇”二字。
毫不夸张的说,韩世忠是真正意义上的“从龙之臣”。
与韩家军想必,岳家军的成长就显得接地气些。
韩世忠率军为赵构奔走时,岳飞还在宗泽的麾下效力,宗泽病逝之后,他又与杜充闹得不可开交。
直到脱离杜充,独自转战后方以后,才算有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岳家军”。
可是与韩世忠想比,一个为保赵构顺利南逃,在金军后方对其痛击的将士哪里敌得过正面护驾的人让人铭记于心呢!
韩世忠奉命防守镇江时,岳飞刚打胜了常州截击战,擒获女真万户少主孛堇等十一人……此后,岳飞才第一次得到朝廷诏令,命令他配合韩世忠,负责左翼,咬住金军,以收复健康。
单凭这点看,傅选就认为韩世忠比岳飞在职位上更有前途。
可是从打拼的程度来看,傅选认为岳家军前途亦不可限量,他远在江西,已经听闻岳飞的为人,多为人称道。
被他亲自拔隶,在当时,傅选的心情也是无比激动的。
他还清楚的记得,岳飞问他:“会骑马拉弓否?”
傅选点头应下,不久后,就被通知入背嵬军的选拔。
这一晃,十年光阴已过,钱塘江声依旧,这一刻深深体会到了什么事物是人非。
背嵬军是大将的亲军,选拔的严格程度一时无两。军中上下无不以进入背嵬军为荣。
选拔的方式很简单,那就是两两比武,胜出的一方就被登记在册,这些人可以说精锐中的精锐。
在战争中,一旦旗头或者押队的低级军官阵亡,这些优秀士兵就是预备军官,
而只有这些有资格成为预备军官的优胜者,才有可能进入背嵬军。
并且进入背嵬军编制的兵士们,可以享受到与岳家军各部统制相同的尊重,还能得到丰厚的犒赏。
傅选的眼睛湿润了,江声敲打着他的耳膜,让他沉浸在那些与背嵬军浴血奋战的日子中无法自拔。
想起最近一次与岳家军兄弟并肩抗金的日子,那时候自己还是背嵬军的统制,八千骑兵与八千步兵的首领。
步兵的麻扎手刀用于砍马腿,对付金兵的铁浮图,这都是拿命相搏的一支敢死队!
而至少携带弓箭和长刀两种武器的骑兵背嵬军,不是冲破金兵方队的敢死队,就是打开局面的突击队!
可以说,这支部队是岳家军的真正的精魂所在!
岳飞得有怎样的信任,才会把这样的精锐交到傅选手里!
想到此处,傅选蹲在礁石上,双手捂脸,发出呜呜的哭声。
滚滚的江水,似乎都感受到了那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哀伤,卷着躁闷的南风呜咽不停。
一个叛徒,有资格哭吗?
就算他哭断肠,岳飞也看不见了!
李宝依旧背对着他,双肩抑制不住地颤抖,秦桧死了,才有些人敢反悔,当初到底为了什么,而做出昧着良心的决定!
岳家军总共有十二军,每军都有正副两个统制,而在这24人中,就有9人归顺了秦桧,在所谓的“叛逆”证据上签字画押!
“你们……你们才是逼死岳公的幕后黑手!你认不认?”
李宝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傅选停止哭泣,扬起脸来对上那张沉鸷的双眼。
“张宪被那些人毒打仍不屈服,直到被斩杀都未曾说过一个反字!”
“赢官人小小年纪,扛住酷刑,甘愿赴死!”
“赵秉渊在洪州时与岳公起冲突,差点被活活打死,可就是这样,他可曾叛变!”
“杨再兴,一个流寇的主将,归顺岳家军后,只身杀入敌营,负伤而死,何曾有过一丝反心?!”
“你,还有王贵,王俊……岳公可曾薄待你们半分?!”
“徐庆在岳公死后,第一时间营救岳雷及岳公家卷……你呢,在等什么?”
“人活一世,讲忠义,你们受着岳家军的威名,却做着迫害岳家军的恶事,试问,若有朝一日与岳公会与九泉之下,你拿什么脸面见他?”
李宝鼻头酸软不已,他强压着泪意,把几个月来的满腔愤恨,对着滔滔江水发泄了出来!
“如今,你们的靠山倒了,又想起岳家军的好来了?”
“若不是岳公在出事前,要我绝不要苛责军中兄弟,你们这些叛徒,都该与杨沂中,万俟卨,罗汝楫一个下场!”
“因为你们的头,不配挂在脖子上,不配为人!”
傅选被他骂蒙了,蹲在礁石上怔怔地望着他!
李宝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纸,放在掌间,一脸凝重地看着傅选。
这个刀疤脸汉子,受完这一顿骂之后,心情似乎舒畅许多。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敲到着麻痹的双腿,一脸探寻地望着李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