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42年1月27日。临安。大理寺狱。
“无论你招与不招,此劫终难逃,我劝你不要心存侥幸!”
男子闻言,冷哼一声,魁梧的身材越发挺拔!
审问官隔着桌桉探过身来,阴鸷地望着他,“你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属下,他……你也不在乎吗?”
男子眼神坚毅,并不回答!
审问官右手一扬,对面的监舍里发出一声惨叫!
“来人,泼醒!”
万航被冰水一激,浑身打了个寒颤。
他到杭州旅游,路过风波亭,驻足感慨后,被人群簇拥着往西湖方向走去。
窄桥上人头攒动,不知是谁推了一把,他身子一歪,噗通一声就落了水。
再醒来时,就来到了此处。
这是,穿越了?
万航双手被绑缚在身后,头发和衣衫都湿透了,狼狈地蜷缩在稻草上,透过监舍的铁栏杆,对面监舍的景象一目了然。
狱内灯火昏暗,男子虽身着囚服,却是一副铮铮铁骨。
他放下手中的毛笔,飘忽的眼神从万航脸上澹澹扫过!
审问官阴沉的脸色稍见缓和,倏地一瞬,他又童孔骤缩。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他脸上尽显狰狞,手指点着未干的墨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读了出来,“你好大的胆子,来人!”
万航惊得合不拢嘴!
“天日昭昭”是岳飞留下的绝笔,难道,这里是大理寺狱?
那么,他就是岳飞!
顾不上狱卒的拉扯,他挣扎着靠近栏杆,站起身,大喊:“岳将军,不要!”
岳飞将军并没有理会他的喊叫,径自拿起狱卒手中的酒杯,举杯就唇,一饮而尽!
他侧身将酒杯倒扣在桌桉上,万航看到他剑眉下一双蓄满泪水的眼!
万航跪了下去,泣不成声,“将军,您十九岁投军,戎马一生,十年备战,呕心沥血,原本唾手燕云,却被十二道金字牌化为乌有……到头来竟却落得这般下场!”
岳飞将军一脸震惊地望向他,握着栏杆的双手,骨节分明,泛起了白。
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顺着嘴角,滴溅在皱巴巴的囚服上,人也靠着栏杆瘫软了下去。
万航,泪如泉涌!
此时,他分不清是原主悲痛欲绝,还是自己在为英雄扼腕,悲从心底起,仰天发出一声长啸,被狱卒一踹,撞到了墙上,发出一声闷哼。
岳飞吃力地扭过头,看着他的方向,断断续续道:“应祥,尽忠……报……报国……”
“应祥?”万航忍痛爬起身,跪在栏杆前。
他心惊:应祥是岳云的字啊!难道,这具身体的原主是岳将军的儿子岳云?
刚正不屈的英雄倒下了,手无力耷拉着,再也没有动静……
狱卒上前探了探他的颈脉,万航死死盯着他,见他摇头,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审问官满脸得意,在将军身前甩了甩衣袖,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道:“岳飞特赐死,张宪、岳云并依军法施行,令杨沂中监斩……圣上亲批!岳将军,你终究还是败了!”
万航哭得呕心抽肠,他用力地在地上叩着头,“您一路好走!一路好走……”
狱卒又踹了他一脚,“演的差不多就行了,银子不会少你的!”
万航被踹的身体歪斜,一脸茫然,喃喃道:“演的?银子?”
狱卒向他啐了一口,满眼鄙视,“少装蒜!”
铁门打开了,他被狱卒拉扯着往外走。
审问官舒了长长的一口气,随手将桌上的纸拿起,愤恨地揉成团,扔在了岳飞将军的身上,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去。
纸团弹了弹,穿过栏杆的缝隙,落了在黑漆漆的地上。
万航刚迈出脚步,就被狱卒推倒在地,随后捆缚的双手被解开来。
纸团恰好在他脸下,他不动声色地用下巴勾了勾,把纸团勾进了衣领中。
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啪嗒一声打在他的脸上,狱卒又狠狠地踹他,“记住,这是黑心钱!”
“拿着,滚!”狱卒不解气,作势又要踹他,吓得他赶紧爬起来躲闪。
“大哥,你行行好,让我看岳将军一眼!”万航把钱袋子双手捧到那狱卒面前。
他泪流不止,乞求道:“求求你,让我送将军一程!”
说着,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狱卒吸了吸鼻子,长腿一伸挡开那钱袋,他两手抓着万航的后衣领,把他拖拽到岳飞将军的身前。
“看看你干的好事,竟让将军死前都未闭眼!”狱卒抬起的脚没再踹下,而是跪下去喊了声,“岳将军!”
万航正抱头躲闪,听他喉头哽咽,爬起来好奇地盯着他。
狱卒毫不在意,他俯下身嚎啕大哭,“将军,是我没能护下你啊!”
万航伸出手,捋顺岳将军脸前的碎发,合上那双失了神的眼。
有风哀嚎呜咽,从门外吹来,灯火越发摇晃不定。
那张刚毅的脸上毫无血色,紫青的斑块像是诉说这个时代的罪恶。
历史中的英雄就在眼前,自己亲眼看着他定格在了1142年1月27日这一天。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座两层的亭子。
黑色的瓦,八角的翘角檐,橙黄色的亭柱上,一副烫金的对联:
有汉一人,有宋一人,百世清风关岳并;
奇才绝代,奇冤绝代,千秋毅魄日星悬。
就在烟雨江南,就在苍翠掩映的风波亭,八百年来,代代传承着对英雄的敬仰和缅怀!
好一个“莫须有”啊!
狱卒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他脚上的锁链,那锁链已经将他禁锢在此七十六天,在黑色漫延的当下,他终究没能“涅槃”!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万航呢喃着,“是这个时代,负了你的忠心赤胆!”
狱卒一脸吃惊地望着他。
两人的脸上都被泪水爬满,他开口道:“你这人……还算是有点良心!”
万航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拽了拽他的衣袖,道:“大哥,你是个好人,我们得送岳将军出城,把他藏起来!”
狱卒一脸不敢置信,他抽泣着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然,士可杀不可辱!岳将军殒身此处,已是大辱,接下来他们……”
岳将军的身后事,史料中皆无详细记载,万航只知道,岳将军不应该葬在大理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身边这个糙汉子正是隗顺无疑。
他继续游说,“钱塘门离此处不远,我们可以先把将军安葬,让他入土为安,等有朝一日,为他洗刷冤屈,再……”
隗顺一把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呵斥,“你不要命了,说的是什么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