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夫人带着凤蕊回到福云轩的正厢,一走进西暖阁,就挥退了所有丫鬟们,只留了邓嬷嬷和赵嬷嬷伏侍。
凤蕊见高夫人面色阴沉,知道刚才她在佛光轩的嘲讽之言,惹了母亲生气,心里又是委屈又是害怕,撅着嘴坐在炕榻上,也不接赵嬷嬷奉上的茶。
高夫人见爱女仍不知错在何处,无奈的苦叹了一声,方皱眉问道:“这几年来你总是与你大姐姐不对付,我就闹不明白了,你大姐姐到底哪里惹了你生厌?你就这般看不得她过好日子?”
这一席斥问之言,可算是勾起了凤蕊心中积压了许久的怨气,只见她瞪着双眼,发狠的扬声道:“母亲何苦问女儿,母亲若想知道女儿为何这般恨大姐姐,去问问祖母、父亲和三位哥哥就知道了。什么东阳公府的二姑娘,不过说得好听罢了。把我和大姐姐放在一处比一比,吃穿用度、宠爱疼惜,哪一件我是比得过大姐姐的?自小到大,大姐姐要什么就得什么,吃穿用度比母亲都要奢华,还不都是祖母、父亲和三位哥哥娇宠的。我也是祖母的孙女,也是父亲的女儿,何曾见祖母和父亲这般疼宠过我?旁的不说,光大姐姐一个月的各项用度,都比得过女儿半年的各项用度了,也不知道祖母和父亲给了大姐姐多少金山银海的,让大姐姐这般逍遥挥霍。”
东阳公府姑娘的月银分为两等,以十岁的年龄为线。未满十岁的姑娘,一个月是十五两的月银。满了十岁的姑娘,一个月则是三十两的月银。
这月银的例数,在京华城众多权贵世家里已算是高的,日子过得足够宽裕,但是仍然谈不上随心的奢侈挥霍。
因此,每每看见凤舞过着堪比天太君的富贵日子,凤蕊再比一比自己,也就不免眼红生恨了。
只是凤蕊并不知道,凤舞在银钱方面之所以如此宽裕,是因为当年永乐长公主临终之前,将她全部的嫁妆和体己,都留给了凤舞。
高夫人听了凤蕊的抱怨之言,方明白不过是小孩子家在日常用度上的攀比之心,并没有仇深似海的怨恨,心中松下口气,好笑的劝道:“你呀,你若羡慕你大姐姐的日子,就该早跟我说,咱们又不是真的过不起。你大姐姐之所以手上银钱总是宽裕,是因为永乐长公主的全部嫁妆和体己都留给了她,她花的是她母亲的银钱,倒也并不是你祖母和你父亲将家里的金山银海都给了她。说到底,你和你大姐姐都是东阳公府的女儿,并比不得你三个哥哥和两个弟弟,是要继承支撑东阳公府的男丁。就是你两个弟弟,因为是庶出,也享不得东阳公府的家产,不可只能分些小头,足够温饱罢了。”
见凤蕊有些羞恼的坐在那里,高夫人也很心疼。说到底,天太君、东方烨和东方景三兄弟确实是极为偏爱凤舞,只是有些话,她也不能点明,倒招得凤蕊心里不好受。
想罢,高夫人将凤蕊拉到她身旁坐下,宠溺的揉了揉爱女的秀发,笑着叮嘱道:“我的嫁妆和体己虽然比不得永乐长公主的,却也不会让你受了委屈。往后你有想吃的、想穿的、想要的,都只管告诉我,我自会给你张罗,你万不要再去眼红你大姐姐了。你要知道你和你大姐姐到底是骨肉姐妹,往后各自出了门子,都是要相互扶持的。你现今年纪还小,有些事情思虑不到,也是难免的。只是行事也不可太过糊涂,有些道理想来廖先生和郑嬷嬷也是教过的,你该用心学着记着,不可总去想那些不好的地方。就拿今日之事来说,你大姐姐若坐上了太子妃之位,东阳公府也会跟着再荣升一等,你的身份地位自然也会提上一等。而你大姐姐失了太子妃之位,对东阳公府和你来说,都是一件惋惜之事,你又怎么能去嘲笑于她。你要懂得,像咱们家这么的世家老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邓嬷嬷和赵嬷嬷见高夫人难得将话说得如此透彻,心中欢喜之余,也趁机劝了凤蕊许多的肺腑之言。
至今高夫人都未生养下嫡子,虽然她们都一心盼着高夫人能再有孕事,只是将来之事不可言。若高夫人一直无嫡子,那她们这些伏侍高夫人的下仆的荣辱,就全系于凤蕊一身了。
想到这里,她们越发盼着凤蕊能快些懂事知礼,也好帮着高夫人分些忧劳,多得些天太君和东方烨的宠爱。必竟凤舞眼看着就要出阁了,往后东阳公府里最大的姑娘就是凤蕊了。只要往后凤蕊得一门权贵归宿,那她们与高夫人也就都有依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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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凌氏在整夜的疼痛折磨中,于清晨卯初二刻产下一子,足有六斤多重。喜得天太君连声让东方烨去上香禀报祖先,告之东方氏的香火又传了一代。初为人父的东方晨更是抱着儿子,欢喜得怎么也舍不得放手。
凌氏第一胎就得了嫡子,为人媳妇的重担得卸,心里一松,就安然的昏睡了过去。为着这个儿子,她可是倾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连想多看儿子几眼的精神也真是没有了。
陪了凌氏一夜的席氏,虽然很是疲惫,可只要一看到被东方晨抱在怀里逗弄的小侄子,就情不自禁的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脸上挂着的祝贺笑容里,也不禁略带了一些忧愁和伤感。
东方景倒是真心为弟弟喜得贵子而高兴,只是转头见了妻子秀丽容颜上的忧伤神情,心里也不禁生出酸苦的慨叹,伸手握住席氏的手,用温和的笑容安抚着妻子心中的忐忑不安。
当日,庆元侯夫人和席大奶奶就登门道贺,随席氏回景风轩小坐之时,又悄悄递给了她一张求子药方和三张药膳方子。
庆元侯夫人紧握着席氏的手,含泪劝道:“好姑娘,委屈你了,再忍着喝些汤药吧。只等你生养下了嫡子,也就不必再受这份罪了。那药膳是男女双补的,你自己要吃,也要看着姑爷吃。这生孩子呀,到底是你们小夫妻俩的事,光你着急也是无用。”
席氏红着眼眶,哽咽的点头道:“母亲放心,子嗣之重大,女儿心中明白的。只是女儿不孝,又要劳母亲挂心费神了。”
席大奶奶忙在旁跟着劝道:“二姑奶奶可万不要这样说。只有二姑奶奶的日子过得舒心顺意,婆婆心里才能安稳。这母女连心,二姑奶奶有慧姐儿在,也该明白婆婆的苦心。”
庆元侯夫人和席大奶奶又宽慰了席氏一番,又叮嘱了云画好生伺候,又看过了粉团般可爱的思慧,方向天太君请辞,回了庆元侯府。
天太君心里也清楚庆元侯府和席氏的担忧,叫席氏过去陪她用了顿晚饭,也温言宽慰了她好些话,方让她回去好生歇息,不可太过忧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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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太子妃之位易主,京华城内已有不少笑话凤舞的言论。因此,凤舞的及笄礼,天太君比先时更加的看重,严命连珠夫人要大操大办,定得比过京华城以往所有的及笄礼才好。
连珠夫人心里也存着一股怨气,如今又得了天太君之命,自然倾尽全力操办凤舞的及笄礼,想着狠堵一堵那些口舌是非之人的嘴脸。
于是,到了六月十六,凤舞的及笄礼之日。东阳公府门庭若市,凡京华城爵位权贵官宦之家,均携厚礼登门贺喜。皇上和太后、皇后也连连赐下丰厚喜礼,就连深受宠爱的玉安公主也亲自登门观礼。
只短短一日,东阳公府和忘忧郡主深受皇室天家圣宠之态,就尽展现于大秦世人的面前,再无人敢背后议论东阳公府失宠之言。
玉安公主是最后一个辞去的贵客,凤舞一直留她在忘忧轩里说私房体己话。临送她离去的时候,凤舞还让她将太子所送的寿礼带回去,只留下了谢玉芙所送之礼。
到了这一步,玉安公主也深明避嫌的道理,爽快的答应将太子之礼再带回皇宫。只是玉安公主虽然心知不可强求,可还是又劝了凤舞一番,大体是不想让她与谢玉芙断了姐妹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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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了一整日,东方烨担忧天太君太过劳神,送走了最后一位贵客后,忙赶到佛光轩探望。
天太君见他面露醉态,忙让华嬷嬷吩咐小厨房煮盅醒酒汤送上来,又笑道:“你自小饮酒就很懂得适度,今日却喝的脸上都染了红,看来是喝得非常尽兴了。”
东方烨接过华嬷嬷奉上的温茶,优雅的喝了两口,笑回道:“今日不仅酒喝得尽兴,就是话说得也尽兴。往日与那些权贵交往应酬,说话总要小心谨慎,从没有今日与那些小辈们说得如此畅快自在。”
天太君知道东方烨今日在一层的花厅里单设了酒席,下晌前院的大筵席散去后,他就让东方昊单请了几位年少小将到入席。待前院的男宾客都离去后,他也带着东方景和东方晨赶去了。
天太君笑着探问道:“今日你在大筵席之后,又单宴请了那四位小将,明日消息就会传遍朝野和京华。看来你是有心要栽培他们,扶持他们上位了?只是,这并不像你以往的行事作派呀。”
她的儿子,她最是知道。东方烨虽然出身世家大族,又极受秦明帝的重视、太子天浩然的尊敬,却从来没有因此而结党营私。反而最痛恨那些以权或利,来结党建派之人。每每有所机会,总要冷嘲热讽上几句,方肯罢休。
东方烨见天太君也起了好奇之心,不禁扬眉笑回道:“还是母亲最是知道儿子,儿子从来厌恶结党建派之事。只是那四位小将确实是难得的人才,尤其是那易子轩,更非池中之物。此次两疆战事大获全胜,他乃第一功将。只不过寒门的出身,阻了他们的前程,需有人为他们引路罢了。儿子近日种种举动,不过是替他们扫除门第的阻碍,后面的路还要他们自己打拼才行。”
他如今的种种举动,已然是破例了。更何况男子汉大丈夫,要想成就一番大事业,靠他人的帮扶是不行的。再者,他也相信自己的眼光,那四位英雄男儿只要不误入歧途,定是能够建功立业的。若是经受不住考验和诱惑,而误入了歧途,也只能说是心术不坚了。
天太君闻言,赞同的点点头,又笑着赞赏道:“那易子轩确实是难得的英雄男儿,谈吐行动间极懂礼教进退,更可贵在不卑不亢的性情上。让景哥三兄弟多与他们接触交往也好,也让他们知道知道寒门子弟打拼的艰辛。”
东方烨见天太君也颇赏识易子轩,也就趁机回禀道:“这几日儿子精心挑选了四位大秦栋梁之材,打算让凤舞在当中选一位为婿。只是,儿子近日来越看易子轩,越是欣赏,有意想招他为婿。当然,之前选中的四位,再加上易子轩,他们五人中挑选哪一位,还是要舞儿说得算。只是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东方烨有意招易子轩婿的想法,确实让天太君很是震惊。只是在短暂的愕然之后,天太君就静心沉思了起来。东方烨见天太君并没有直言拒绝,而是用心思量,便知天太君已有五分的愿意,心中也跟着松下口气。
半晌,天太君方点头道:“以如今东阳公府的权贵,已是不需再用联姻来巩固地位了。况且,寒门出身的子弟,能靠着自己奋斗,拼到如今正四品的官位,可见他的不凡之处。再者,你向来看人就是极准的,又甚少夸赞何人。他既然能得你的欣赏,我也就没有不放心的。只是听晨儿说,那易子轩今年已二十有五,虽然从未成过亲,可到底年长了舞儿十岁。这亲事成与不成,还是要看舞儿的意思,你不可强命于她。回头你把五位人选调查精细,送过来让我过过目,然后再送去给舞儿挑选。”
东方烨见天太君在易子轩的事上点了头,心中舒畅,又陪着天太君说了会儿话,喝过了华嬷嬷送上的醒酒汤,方请辞回了桃源轩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