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过后下起的瓢泼大雨,直至卯时初仍未停歇,只是转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让往日已大亮的天色,仍然暗雾茫茫。
紫霞坐在正厢廊下,看着忘忧轩的小丫头们洒扫院子。因为忘忧轩的主子,东阳公府大姑娘尚未起身,故小丫头们都只手脚麻利的垂首干活儿,不敢惹出过大的声响,怕惊醒了仍在熟睡的主子。
要知道,东阳公府乃是大秦最高等品的国公府,最不缺的就是下人,你干不好就离开,自有那干的好的人来。
这忘忧轩位于东阳公府内院的北侧,紧挨着老太君天氏所居的佛光轩。因东阳公府的大姑娘东方凤舞被当今圣上秦明帝亲封为“忘忧郡主”,故东阳公东方烨亲笔书下“忘忧”二字,挂于凤舞所居的轩落大门之上,为此轩命名。
忘忧轩北面是七间的正房,由西向东分别为洗漱沐浴的西里间、安寝的内室、日常起居的西暖阁、接待下仆的堂屋、接待客人的东暖阁、习看的书房、收放贵重物品的东里间。
东西两侧各有两套三间的厢房。西侧的两套厢房,靠北的住着一等嬷嬷韦氏和一等大丫鬟:青鸢、蓝星、橙玉,靠南的住着二等大丫鬟:红袖、黄莺、绿柳、紫霞。东侧的两套厢房,靠北的住着二等嬷嬷任氏、负责正厢针线的两个三等小丫头和负责正厢洒扫的四个三等小丫头,靠南的住着粗使的八个四等小丫头。
南侧的正门两旁各有一套三间的倒厢,靠西那套住着三等嬷嬷乔氏、负责正厢浆洗的两个三等小丫头和负责小厨房的四个四等小丫头,靠北的那套倒厢则是忘忧轩的小厨房。
此时,只见烟雨迷雾中,一身黄色衣裙的女子自远处走来,身边紧跟着撑伞的青衣女子。青色是东阳公府所有未成婚下人的衣色,而已成婚下人的衣色则为灰色,只有当了管事或是贴身伏侍主子的下人,才能随意穿着任何颜色的衣裳。
紫霞心知来人为府中主子的随侍之人或是管事,忙撑开立在一旁的伞,快步走向忘忧轩的大门。果然,那黄衣女子正是府中连珠夫人的随侍心腹,一等大丫鬟青莲。
连珠夫人虽然只是东方烨的侍妾,却掌管着东阳公府的内务诸事。莫说东阳公府内的下人们提到她连连称奇,就算是大秦朝知道她的,也都称奇不已。
她是东方烨原配嫡妻永乐长公主天妙语的陪嫁宫女,本名兰心,因古语有“妙语连珠”一词,后被天妙语赐名为连珠。
天妙语因生凤舞时是难产,故产后身子一直非常虚弱,常年卧病在床,不能掌管府内诸事不说,连夫妻之事也是不能的了。经过深思熟虑后,天妙语体贴的为东方烨纳了连珠为妾。
只是连珠虽然心里钟情于东方烨,但更忠心于天妙语,坚决不肯正式嫁为妾室,只愿升为侍妾。东方烨欣赏她的忠心,特在收她进房的次日,召告全府上下,给了她“连珠夫人”的尊称。
自此,她在东阳公府的地位,也仅在天太君、东方烨、天妙语和嫡出的三位爷及凤舞之下,也正式接管了东阳公府的府内诸事,就连亲朋好友前来拜访,也都是由她依礼接待。渐渐的,东阳公府的连珠夫人,成为了大秦朝的一位传奇人物。
在天妙语病逝三年后,东方烨续娶了喜川伯嫡出三女高氏为妻。虽然东阳公府有了新的主母,但是天太君不出面、东方烨不发话、高夫人不敢提,十年下来,掌管内务诸事之职,仍旧由连珠夫人担任。
虽然喜川伯府之人心里既不甘心又不满意,但却碍于东阳公府的威名,以及东方氏与皇室之间的种种牵绊,只敢在背后抱怨几句,明面上却是连提都不敢提起的。
且说紫霞边迎着青莲往西北厢走,边笑嘻嘻的道:“这雨下了一夜都未停,地上全都是雨水,姐姐怎么倒冒着雨过来了?若是有话要吩咐,或是送东西过来,派个小丫头或是婆子就是了,姐姐何苦亲自跑一趟呢。”
青莲举了举手中捧着的精致红楠木盒,笑回道:“昨日下晌宫里送来的香露膏,是大姑娘最爱的玉兰香露和百合香露。本来得了这东西,就要给大姑娘送来的。偏夫人身子突然不爽,直嚷着胸口闷,又怀着身子,我们夫人不敢耽搁,忙着请御医进府为夫人诊治,就把这香露膏给忘了。这不,今早一起来,我们夫人才想起来,忙派我送过来,想着赶在大姑娘早上沐浴后,好试试这次得的香露膏好不好用。”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了西北厢的门前,紫霞掀帘子请青莲进去后,就返身回到正厢廊下坐了,仍旧看着小丫头们洒扫。随着青莲来的撑伞的小丫头,则规矩的站在西北厢的门前,等着青莲出来。
此时,韦嬷嬷和青鸢、蓝星都已起身,见青莲捧着盒子进来,忙亲热的招呼她喝茶。因还要回去伺候连珠夫人,故青莲也不敢多待,只将来因说明白了,把盒子里的香露膏交了,又略喝了几口茶,就起身请辞了。
韦嬷嬷心知她身上还有差事,故也不再多留,笑着让蓝星送她出去,然后亲自捧了那红楠木盒,出了西北厢,往正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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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正厢内室里,凤舞躺在床榻之上,望着床帐顶镶嵌的夜明珠发呆。这颗夜明珠是当今圣上秦明帝所赐,整个东阳公府只有三颗,一颗在东方烨手上,一颗在天太君那里,还有一颗就在这里。
想起昨夜里的旧梦连连,凤舞的心绪就激动的不能平静,用力紧了紧裹着身子的蜜色纱被,水润的双眸里无声的流下两行清泪。
穿越到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大秦朝,已经有十四年之久了。从她自天妙语的肚子里落生那刻起,她就不再是现代自强不息的女强人,而是东阳公府的嫡出大姑娘东方凤舞。
东方氏乃大秦开国的世家老族。其祖父东方绍为秦明帝之师,其祖母天太君乃是秦明帝的姑母——文华大长公主。
其父东方烨少年时便陪伴在秦明帝身边,一起习文练武、同食共枕,十八岁得中状元,二十五岁被秦明帝亲命为太子之师。其母天妙语乃是秦明帝胞妹——永乐长公主,只可惜天妒红颜,二十八岁之龄便病逝了。
如今的东阳公夫人高氏年芳二十五,育有二姑娘东方凤蕊,年仅八岁。
自从穿到大秦朝之后,每到盛夏时节的雨季,凤舞就常常旧梦连连。梦中前世今生的场景一一划过,激得心湖涟漪纷纷。原因无它,只因前世她死在盛夏时节的雨天,今生她又生在盛夏时节的雨天。
每每想起前世之事,凤舞就唾弃自己枉顶了“新时代女强人”的称号,竟然会为了虚情假意的未婚夫、狼心狗肺的亲妹妹和冷情偏心的父母,而不顾酒醉驾驶的危险性,枉送了性命。
不过有时想起来,凤舞也感激上天送给她“穿越”这样的大好机会,让她得以在大秦朝的东阳公府重生一回。祖母、双亲和兄长对她的宠爱、疼惜、呵护,让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亲情,也让她那被前世双亲、妹妹伤害得支离破碎的心,得以慢慢愈合。
只是俗话说“破镜难圆”,碎裂的心即使愈合得再好,仍旧有疤痕和瑕疵,提醒着她前世的痛苦。
因此她最恨的就是盛夏的雨季,连绵不断的雨水,让她内心异常的脆弱和不安。那些连连的旧梦,仿佛在她心里的伤口处洒盐,提醒着她前世的失败。
院子里的雨声越来越小,收回思绪的凤舞动了动有些酸软的身子,抬手掀起床帐的一角,扬声问道:“橙玉,几时了?”
昨夜里负责值夜的橙玉,早在韦嬷嬷进来放香露膏时就起来了,因见时辰还早,故只躺在西暖阁的炕榻上眯着。如今听了凤舞的问话,忙披衣下了炕榻,瞄了一眼西暖阁里挂着的西洋钟,便快步走进内室里,边掀起床帐挂好,边脆声回道:“姑娘醒了?刚过卯正不久,姑娘要不要喝口茶,再躺一躺?”
凤舞坐起身来,接过橙玉递来的衣衫披上,摇头道:“既然醒了,就不躺着了。我身上发酸,想泡泡热水澡,叫人备水吧。”
橙玉奉上刚倒好的温茶,应声道:“姑娘先喝口茶,奴婢这就去吩咐。”
话落,快步出了正厢,见绿柳站在廊下与紫霞说话,便命她去催热水,自己则去西北厢唤了韦嬷嬷和青鸢、蓝星,告之她们凤舞已醒,快进正厢来伏侍。
因为凤舞自小就爱泡热水澡,所以东方烨特命人在正厢的西里间修了一个不算小的长方形池子,还参考了凤舞的建议,在池子底修了排水的管道,可是没法修放水的管道,只能靠小丫头们一桶一桶的往里倒水。
幸而忘忧轩的小丫头们足有十多个,每人一次提上两桶热水,只需来回提两次,就能倒满那个池子。为了小丫头们倒水和洒扫方便,特地在西里间朝向院内的墙上另开了门,平时都锁着,只倒水和洒扫时打开,钥匙由青鸢收着。
凤舞在飘满玫瑰花瓣的池子里足泡了两刻中,才在韦嬷嬷的连声催促中,结束了舒松筋骨的沐浴。青鸢和蓝星、橙玉手脚利落熟练的伺候她擦身、拧发、披衣、洗漱、梳妆、更衣。
待凤舞于西暖阁的炕榻上落坐后,已经是辰时正了。乔嬷嬷亲自送了参汤进来,关切的叮嘱道:“听橙玉丫头说姑娘昨夜里没有睡好,婆子特地派人去药楼要了上等参,给姑娘熬了参汤,好安安心神。姑娘是金身玉体,万要好好保重才是。若不然,婆子也没脸去见长公主的在天之灵了。”
凤舞接过乔嬷嬷奉上的一盖盅的参汤,好笑道:“看妈妈说的,我不过是因着雨声,才没有睡好罢了。妈妈只管安下心吧,我这会儿不是挺精神的嘛。”
乔嬷嬷盯着凤舞喝完了参汤,又仔细瞧了瞧她的面色,方安下了心,笑着嘱咐了两句话,就端着空了的汤盅,退出了正厢。
因为知道凤舞夜里没有睡好,乔嬷嬷在早饭上就用了心思,均是以清淡滋补为主。凤舞喝了一盖碗的糖蒸牛乳,用了半碗的红枣山药粥,吃了两个香菇猪肉馅的小饺子和两个玉米糕,略动了动那两盘青笋和木耳,就不再吃了。
蓝星和橙玉忙伺候着她漱了口、洗了手,青鸢方奉上她最爱喝的花茶。
因见她们要撤下残桌,凤舞看了看剩下的粥、小饺子和玉米糕,又看了看完全没有动过的两盘主食和两盘小菜,笑道:“别撤了,还剩下这么多,你们三个吃了吧。我一会儿带着红袖和黄莺去佛光轩请安,你们三个别急,好好吃顿安生饭。”
三人听了,忙笑嘻嘻的谢了恩,并排站在炕榻边上,规规矩矩的用了早饭。
喝完了花茶,凤舞见外面雨停了,便起身出了西暖阁,过堂屋和东暖阁,进了书房。
此时,韦嬷嬷正在擦拭供着永乐长公主牌位的灵龛,见凤舞进来,知是来给娘亲上早香的,忙点了三支香,递了过去。
凤舞接过香,站在灵龛前拜了拜,方亲自插-进了牌位前的香炉里。
敬过了早香,凤舞就该赶去佛光轩请早安了。韦嬷嬷怕外面下了雨,凤舞再受了凉气,硬是让她披了一件薄绸的披风,方放她出了正厢。
红袖和黄莺扶着凤舞坐进府内代步的小轿,一行人方出了忘忧轩,往隔壁不远的佛光轩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