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午后,林楠的老叔老婶又打来电话说,在老家的买卖实在干不下去了,恳请大哥大嫂帮着想一良策。
母亲反复告知林楠:“家那边生意要是好的话,他们不会反复打电话求助,闺女,帮着琢磨琢磨。找一赚钱的道。你哥算是指不上了,答应了,太忙怕是早忘了。”
“妈,不管他们,你忘了,当年他们把我奶奶的地都占了,最后还把我奶奶推了出来,要不是你把我奶奶接来咱家,后果还不知咋样呢。不管他们!”林楠翻出陈年往事。
“楠,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毕竟他们是你的血亲,该帮还得帮。”
“血亲!帮!他们还能干啥?也就是干服装老本行呗,我问问我同学,人家爸妈是在市场搞服装批发的,兴许能帮上忙。”在林楠眼里,这个父亲唯一的弟弟十分奸滑,属貔貅的只进不出型。
几天后,林楠很不情愿地给叔婶打了电话:“老婶,经商有风险,你和我老叔商量好了,将来可别后悔。我同学爸妈在市场做服装批发生意,做得挺好,他们说能帮忙兑个精品屋。”
在同学妈妈的帮忙下,林楠的老叔老婶终于兑下了一个羊毛衫区的精品屋,价格十五万。
干了十多年零售的老叔老婶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一个劲地说:“大侄女,太谢谢了,这回可有盼头了,你小弟林顺考不上大学也不愁了,多亏你了。”
命运的转折一定是在某一时刻听了某人的话才有所转变的。林楠的老叔老婶在某市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有了一个一室一厅的出租屋,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年底,林楠怀孕了。傍晚下班后,叶立明平静地说:“小楠,我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各种条件还不允许,我们需要努力工作,等将来条件允许了,咱再要也不迟,这个孩子来的实在不是时候。”
“叶立明,你不要,我要!生下来我自己养!”
“自己养?你养吧!到时候哭,你都找不着调。这房子是租的,你再生个孩子上不了班,怎么生活?”
“我管不了那么多,叶立明,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
“生吧!有你哭的时候。”叶立明“砰”地关上了卧室门。
林楠怒气冲冲地扎进漫天风雪里,她仰起脸,任漫天狂舞的雪肆意飘落脸上,这是他们自结婚以来第一次吵架,往事历历在目,她感到莫大的委屈,这种来自心底的委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胀满了她的胸腔,望着那盏昏黄的在风雪中孤寂无依的路灯,她突然失声哭了,林楠,你坚守了那么久,究竟为什么?哭声在茫茫雪野里,在肆虐的北风中,播远……
叶立明悄悄来到林楠身边,拉住林楠的手,啜嘘着:“小楠,既然他来了,我们就生吧。”
风雪一如既往地肆虐着,暗涩冰冷的路灯光晕散落在他们身上……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叶立明兴冲冲地回到家,冲着屋内大喊:“媳妇儿,天大的喜事啊!”
林楠刚刚换上睡衣,从卧室走了出来,惊愕地看着叶立明。
“媳妇儿,鉴于我在工作中的优秀表现,我被调入区工商银行上班了。年底只有这么一个名额,就给到我了。这回好了,不但上班近了,工资也涨了,同事们羡慕得牙都快掉了。”叶立明激动得脸色通红。
“呀!真是太好了,我老公太优秀了,我就说嘛,你将来肯定是个人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行了,别跩了。走,老公请你吃大餐去,庆祝我们双喜临门。”
生活总是在不经意间给到你惊喜,或轻或重,或朦胧。
元旦,林楠老叔老婶的买卖终于火了,每天的销售额三万多,老叔似乎连走路都不知道先迈哪条腿了,他甚至想用头顶着那些钱到二楼银行去存,他的内心有一种不可遏制的东西在迅速膨胀着……终于一家三口有了共同语言,钱。
老叔老婶脖子上的金项链也在加粗,卖货时,老叔老婶都要穿着貂皮,旁边的邻居羡慕得直红眼:瞅瞅人家,新来乍到的,还挣到钱了,这回该买房买车了吧?
“不算事!”老叔胸有成竹。
在林军的帮助下,老叔老婶买了按揭的两室一厅的房子和按揭的宝来车。老叔突然换了个人似的,从以前一年四季的牛仔裤夹克衫到现在的各种高档名牌,从以前在老家人人都叫他林老二,到现在大家都喊他林老板,甚至现在跑远道订货都是飞来飞去。从家到某某市场走路也不过二十多分钟,老叔来回都要开着车。老婶也经常出入美容院,林顺的腰包也逐渐鼓了起来,三五个同学在一起抽个烟喝个酒也算是常事。
生活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家人的脾气也在暴涨。
老婶算了算,老叔去进货已半个月了,也没进回什么好卖的货。她抓起电话:“你瞎呀,好好溜几圈再打货,那都是什么呀?版太小了,中年老娘们根本穿不上!”
林楠同学的妈妈走过来,“妹呀,这买卖挺好的,看住钱!老爷们长期在外不准成,不行就让他快去快回。”
“都说快去快回,咱这干批发的,总得换货,来回跑谁能跑得起,那钱不都白白仍在路上了,还是在那儿住着吧。再说咱家你大兄弟挺节俭个人,从不乱花钱。”
“再节俭的人,长期在外也不会节俭了,那是男人的正常生理需要,懂不?哈哈哈!”
老叔回来了,老婶见了老叔就开始埋怨:“你瞅瞅你打的那货,都是别人家卖过的,早过时了,挣个屁钱,这个月的房贷车贷,闹死心了,你的心思也不知用到那儿了,别用错了地方。”
老婶的话显然激怒了老叔,“我一天到晚,腿都要溜断了,你以为,货那么好打呢,你出去试试!”
“试试就试试,别以为这买卖离开你就干不了,告诉你,照样!”老婶摔碎了手里的遥控器。
“行了!别吵了!你俩一见面就吵,还让不让我学习了?”留着小平头,穿着校服,个子矮胖的林顺大声喊着,吵闹声终于平息了。
第二天下班后吵闹声又此起彼伏,“这个月一共卖了这些件,挣了这些钱,刨去你开销,剩下的钱不对呀,你说你花哪儿去了?说呀!”老婶举着账本吼着。
“花哪儿去了?我不吃不喝呀?不交朋友哇?你他妈钻钱眼里去了?”
林顺再也受不了这无休止的吵闹声,他偷偷地溜进了游戏厅……
又是一个金色的秋天,天空中有一种碧蓝的澄澈,极目远望,一片重彩的金黄,带给人无尽的幸福的满足感。那个繁盛的黎明,林楠的儿子诞生了,取名亮亮。婆婆顾不得秋收,留下小儿子叶立旺在家慢慢收割,她匆匆赶来侍候月子。
婆婆的脸色暗沉,嘴唇黑紫,因为长期抽旱烟的缘故,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浓重的烟味,还一个劲地咳嗽。整个人如被风干的植物。她笑眯眯地看着婴儿车里的孙子,而后慢慢托起孩子:“奶奶呀,这回就不走了,侍候你长大。”
林楠的浑身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种躁动不安的情绪涌上她的心头。她内心不是烦感老人,而是不知该如何与婆婆相处。曾听说,婆婆和儿媳的关系就是猫和老鼠的关系。林楠从心底打怵。
亮亮在婴儿车里睡着了,甜甜的。婆婆吸着旱烟,站在床边笑眯眯地看着。
“妈,二手烟对人体危害很大,您到大厅去抽吧。”林楠终于忍无可忍。
“哪有那么娇性,立明立旺都是我一带大的,我也没断了抽烟,他们长这么大不也挺好的吗?”婆婆堵着气离开林楠娘俩的房间,一屁股坐在厅里的沙发上继续抽,并不停地咳嗽着,她站在厕所门旁,向着厕所里面吐着痰。听到亮亮一哭,婆婆就马上跑过去将孩子抱起,在屋里来回地转着圈,直到孙子睡着为止。林楠走进厕所,厕所地上是婆婆吐的一大口黑痰,她不声不响地擦掉。她对着厕所里的镜子用力揪了一把头发,本身自己洁癖,可婆婆……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与婆婆相处,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婆婆出去买了把笤帚回来,她不停地在屋子里扫来扫去。
“妈,这地板不能这么扫,灰尘都钻进肺里了。妈,您先歇会儿,一会儿我用拖布擦。”
“扫一扫就得了呗,农村那土屋地,我们也过一辈子。人那,别干净大劲了,不好!”婆婆显然生气了。
“妈,不是好不好的事,是关系到健康的大事。”林楠无可奈何地说。
婆婆闷闷不乐地坐在厅里看电视。叶立明下班,婆婆就拽住儿子的胳膊:“儿子,我说你现在咋这么瘦呀,原来是受气呀。你这媳妇儿,一般人侍候不了,也太爱干净了,你就说今天……”婆婆万分委屈。
林楠早就听到了婆婆的声音,她悄悄地从门旁回到床上。叶立明走进林楠卧室:“媳妇儿,你千万别跟我妈生气,一生气啊,奶水就不足了。你想想,我妈在农村生活了那么些年了,哪能一下就入乡随俗啊,媳妇儿,多担待些,等孩子满月了,她就回去了。”
林楠在月子里一直委屈着,她的奶水越来越少。无奈添加了奶粉,婆婆每次都抢着冲奶粉,而且每次都要用嘴试一下奶粉的温度。
孩子终于过了满月,婆婆说:“我不回去了,我不放心我孙子。将来把家里那点地租出去,让立旺也来城里闯闯,看看立明多能干,这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天天过年似的。”
林楠一时语塞,许多事,经历过才会懂,而今她才明白,当年父亲与哥哥为什么总是说,你嫁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他和他的家庭。
午后,林家的司机老李开着奔驰车载着田园来接林楠去逛街.。
林楠与田园两个人相拥着走在街上,初冬的风有刺骨的寒凉,街上是一片衰败的景象,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瑟瑟颤抖着,远近大小的花坛已萧条颓然。但是,此刻林楠的心却格外宽敞明亮,她如一只出笼的鸟,自由在她身上肆意泛滥。她不停地环顾四周,不时地用力呼吸新鲜的空气,时而站在田园面前傻笑着:“园园,你咋还那么胖呢?像个大南瓜,呵呵呵。”
“能不胖吗,你忘了?那时在咱妈家,妈特意顾了个月嫂,结果孩子满月后,我就从黄瓜变成南瓜了。我现在正在减肥,瑜伽,按摩,针灸,吃减肥药,啥招都用,反正甜甜已戒奶了,只要能瘦,不惜代价。”田园拍着凸起的肚子。
“哎呀妈呀,你都快折腾死了。哎,你看看我这腰形,变了没有?”
“好像比怀孕前还瘦,真气人,你这是科学保养啊。”田园羡慕得直咂嘴。
“别提保养这事,一提就生气,你说我婆婆本来是好心做家务,可我就是接受不了她那些恶习,抽旱烟,随意吐痰,不洗澡。这回可好,说是不走了,将来让立旺也来城里。我的妈呀,我啥时候嫁给他们一大家子了,这心拔凉拔凉的,园园哪!”
“我摸,还热着呢,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慢慢适应吧,那也是妈。”
“你说现在哪有婆婆和媳妇儿一起生活的,舌头哪有不碰牙的,闹死心了。你看,你和我爸妈分开过多好,你想我我想你的。”林楠一脸哀怨。
“命好,没招,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田园抖动一身赘肉。
“这还人见人爱呢?我跟你说,你这要是生在唐朝,就是标准的大美人了,倾国倾城,沉鱼落雁。可眼下你再不狠心减肥,可就沉底了,呵呵呵。”
两个人取笑着相拥着走进市最高档的商店。三个小时候后,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走了出来,林家的司机老李开着车准时到商店旁等候。老李看上去是个忧郁的中年人,眉头紧锁不苟言笑,脸上的皮肤皱皱巴巴的,额头有深深的皱纹,枯瘦高挑的身体上,着一件藏蓝色的夹克衫,如一根竹棍挑着一个大大的斗篷。
在路上,三个人攀谈着,“老李哥,真得谢谢你了,我爸刚创业那会儿,你就给我爸开车,一直到现在你给我们全家人开车,你是我们家的功臣哪。”林楠从心底感动。
“哪儿的话,小楠,接送你们一家人,是我的工作,我是拿工资的。”老李憨厚地笑了一下。
在林楠田园喋喋不休的调侃中,车外的景致一一闪过。
林楠拎着大包小包走进了家门,叶立明刚刚下班回来,在厨房做饭。母亲凑到儿子跟前:“儿子,这媳妇也让你惯得太不像话了,饭也不做,衣服也不洗,现在还租房住呢,也不知道攒钱,还使劲祸害钱,你看,她今天又买了一大堆衣裳,咋能惯成这样呢?”
“妈,你过来,我给你买的羽绒服。你过来试试。”林楠冲着厨房喊着。
婆婆笑着向林楠房间走去,嘴里依旧嘟囔着:“惯的,不知道攒钱!”
生活就是矛盾与幸福的和弦,而人生就是缺憾与完美的回音壁。(未完待续)